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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徐海?”知客大吃一惊,脸上的颜色都变了。
“是的,他就是牛道存要找的徐海。那天我跟牛道存说:断指以后的徐海,不是从前的徐海了。且不说与人为善,你该放松一步;就拿公事来说,亦正有用得着徐海之处。牛道存听我的劝,不再追究。所以你可以放心,麻烦过去了,往后决不会出什么事故。”
“原来如此!”知客放了一半心,“那么明山呢?如今去了哪里?”
“到徽州去了。”慧远答说,“他就是去办一件大事,劝说汪直来归顺朝廷。”
“这样的大事!”知客惊问,“方丈,你老做这件事,官府可知道?”
“大概知道。”慧远答说:“我跟牛道存谈过,请他密陈知县——”
知客抢着说道:“知县那里作得了主?”
“不须知县作主。汪直若是跟着明山来了,束身待罪,便是知县的大功一件。”
“若是不来呢?”
慧远笑笑答说:“那就连我都不知道了。”
知客知道老和尚是推托。他与明山连谈三个通宵,当然都打算到了;想来事关重大,不便透露,也怪不得他。知客只说:“如今弟子也算参与机密了,往后有事商量,弟子总可以出出主意,奔走奔走。”
“当然,当然!我一定跟你商量。不过,也只跟你一个人商量。”
“弟子有分寸的。这样的大事,弟子决不敢泄露一言半语。”
明山一去数月,是打算用水磨功夫,相度机宜,适时劝导,彻底将汪直说服,归顺朝廷。而为山九仞,却以福建方面起了极大波澜,以致功亏一篑。
原来朱纨自剿平双屿,而汪直脱逃,细察缘由,越发自信“去外国盗易,去中国盗难,去中国濒海之盗犹易,去中国衣冠之盗尤难”的看法,丝毫不误。也因此,更坚持自己的一惯做法:全力去中国衣冠之盗,外国之盗,自能绝迹。
衣冠之盗之难去,不仅因为在乡的衣冠缙绅,为外国之盗及中国濒海之盗的东道主,更因为朝中的大臣言官,亦隐相包庇之故。尤其是福建籍的言官,要跟朱纨为难,非常容易。加以严嵩将首辅夏言攻倒杀害,权倾一时;吏部尚书闻渊,不安于位,告老回乡,文官的人事权,便由严嵩的党羽所接掌,接纳了福建籍御史周亮与给事中叶镗的建议,将朱纨的职称由“巡抚”改为“巡视”。一字之差,权柄大减,属吏指挥不动,命令就大打折扣了。
朱纨大为气愤,上疏力争,措词不免偏激;似乎满朝的福建人和浙江人都是奸臣。因而闽、浙两省的士大夫,大起反感。而朱纨毫无所惧;在福建沿海逮捕了通番有据的乡绅96人,绑到演武场中,大炮之声,人头滚滚,刀下一个不留。
这件事做得痛快是痛快,而魄力到底太大了一些。福建的势豪之家,恨之刺骨;于是由御史陈九德发难,严劾朱纨擅杀。周亮等亦上本攻击朱纨“措施乖方,专杀启衅”;笔锋当然亦指向都指挥使卢镗及福建防海副使柯乔,因为那96个汉奸,就是卢、柯二人去抓来的。
这一案太大了,皇帝降旨:朱纨暂行解职,回原籍听候查勘。并派给事中杜汝祯及原在福建的巡按御史陈宗夔调查奏复。京信到达浙江,朱纨知道自己失足了。他唯一的凭藉是靠皇帝的信任;而这一信任,显然已经失去了。
“我既贫且病,而且自己知道脾气倔强,决不肯跟奸党对簿公堂!”他痛哭流涕地向亲近僚属说道:“我是死定了!即使天子不要我死,福建、浙江的人亦非杀我不可。要死我自己死,为什么要死在他人手里?”
于是自营生圹,还作了相等于墓志的圹誌;然后写下绝命词,服毒自杀。等杜汝祯与陈宗夔从福建按问完毕,回京复命,说朱纨所杀的,不过从事走私的奸民,并无必杀之理。坐实了“擅杀”的罪名。朝中降旨,逮捕朱纨下狱时,朱纨已经下棺材,入墓地了。
朱纨一死,汉奸得志,沿海的土豪劣绅,奔走相告,兴奋不已。在这样令志士丧气的情况之下,汪直不但不听徐海的规劝,反而劝徐海与他一起,再度“落水”。徐海摇首不答,第二天悄然离开徽州。不久,汪直也走了,纠合旧部,重新回到普陀一带的旧巢;而一度悬为厉禁的“海禁”,也就在这时候开放了。
于是,嘉靖三十一年四月,倭寇在汪直接应之下,侵入浙东的台州,南奇黄严,北掠定海。守土有责的地方官,除了飞章告急以外,束手无策。
为了用兵而设的“浙江巡视”这个职司,自朱纨死后,原已裁撤,此时因为倭患日亟,朝廷决定恢复设置;并将新任山东巡抚王忬调到浙江。他的全衔是:“提督军务,巡视浙江海道及福、兴、漳、泉地方”;这就是说,福建沿海的福州、兴化、漳州、泉州四府,亦归王忬管辖。
王忬字民应,江苏太仓人,两榜进士出身。一向在山西、河北等地做官。当时北方的大患,是来自河套的俺答——鞑靼,也就是蒙古一部落的酋长,拥有十几万骑兵,屡次入寇宣化、大同一带,嘉靖二十九年夏天,甚至侵入古北口,直薄京师,震动九重。正当顺天巡按御史的王忬,防守通州,调度有方,深得皇帝的赏识,这一次将他由山东调到浙江,无疑地,是信任他必能担当剿倭的重任。
王忬亦不负期望。京书一到,当日动身,轻车简从地到了杭州,毫无动静,只是观察。他发现浙江人太柔弱,打仗很不在行;又发觉自己的职权还不足有力地督率官吏将士。要将浙江人振作起来,不是短时间所能办得到的,他认为自己第一件该做的事,是请求皇帝扩大授权。
于是,王忬亲笔起草,专差呈递一道奏章,建议四点:第一、有“便宜行事”之权,该杀该赏,一己可以专决;第二、勾结倭寇,作为内应,定罪宜严;第三、官兵作战,必有损失,胜固应赏,即使打了败仗,定罪宜宽;第四、倭寇及通番的海盗,是应该剿灭还是应该招抚,临事而定,不必拘泥。
皇帝对这四个要求,完全批准,同时降旨,将朱纨任内所贬的职称恢复——王忬不再是浙江巡视,而是浙江巡抚了。
接下来的一件大事是选将。王忬就地取材,重用四员大将,第一个是福建晋江籍的俞大猷。此人学书学剑,深通兵法,是大将之才。
第二个叫汤克宽,邳州卫人,是武将世家,他的父亲汤庆,做过防守长江的江防总兵官。汤克宽骁勇善战,原已做到副总兵,驻扎金山卫,嘉靖三十一年,倭寇由台州北上,流窜各地,汤克宽作战失利,被参革职。王忬不以一时的成败论英雄,保他为浙西参将。
第三个就是卢镗,赦免前罪,官复原职。第四个名叫尹凤,是南京人,参加武科考试,乡试与会试都是第一,也就是武解元与武会元,因而由世袭的指挥同知擢升为都指挥金事,驻军福建。不幸牵涉在一件贪污案子中,被捕下狱,朱纨查察案情,尹凤的过失并不严重,便为他出奏乞恩,得以释故复职,仍旧派到福建沿海,统领闽军“备倭”。
有将无兵,还是无济于事。王忬认为浙西民风文弱,不能练成劲卒,决定招募温州、台州沿海之地的剽悍壮丁,分隶四员大将之下,遍驻浙闽沿海各要地。同时宽筹粮饷,申明军纪;恩威并用,士气大振,浙江的民心,亦就此安定下来了。
此外,王忬又下了两道命令,一是看形势险易,分别缓急,将浙江、福建沿海没有城池的县分,发动民工,建筑新城。一道是严禁通倭,倘或违令而获有证据的,必遭家奇人亡之祸——这是朱纨所施行过的手段;王忬如法炮制而安然无恙,就因为他有皇帝的支持,所以朝中的“衣冠之盗”,无奈其何。
这样半年的功夫,部署已定,而汪直所勾结的倭寇,亦已到达浙东海面。王忬得到谍报,决定采取主动,制敌机先。于是派俞大猷率领精兵先发;汤克宽用大船运重兵后继;尹凤在福建海面拦截;卢镗一军作后备,相机支援。
三十二年三月里的一个月夜,官军发动突袭,攻奇汪直设在普陀的巢穴;倭寇仓皇觅船逃走,官军奋勇追杀,斩首150余级,生擒140多人,溺死在海中的不知其数。那知到了后半夜,忽然台风大作,官军呼应不灵,乱了阵脚,汪直趁机逃走;船到福建外海,尹凤已经勒兵以待,大大地打了一个胜仗。
于是,这一年之中,倭寇与海盗便在东南各地流窜了。汪直余党在温州、台州、宁波、绍兴之间,狼奔豕突;汤克宽忽而海上,忽而陆地,跟在后面,穷追猛打。最后,汪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