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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汪直还有很麻烦的事,要你帮他料理。”
“不是麻烦,是琐碎。汪直在那里多年,搞的花样很多,关系很复杂,不能说走就走。”徐海停了一下又说:“我这趟去,是双方面的责任。一方面要对得起汪直,不能让他投了过来,是落入一个陷阱,这一点,我现在相信胡总督确有诚意,不会害我对不起汪直。”
“另一方面呢?要对得起胡总督,不能让汪直投了过来又翻复。是不是?”
“你真聪明!”徐海笑容满面握着她的手:“我的心肝肺腑,你好像都看得见似的。”
“不要恭维我了。”王翠翘又问:“这跟你帮汪直料理一切,又有什么关连呢?”
“怎么没有关连?我帮他料理得清清楚楚,就是斩断他在日本的所有关系,绝了他的后路,省得他有翻复之心。同时,我跟他始终在一起,就可以暗中监视他;如果中途一回来,他在那里另外有了布置,我怎么知道。”
“这该我恭维你了!”王翠翘笑道:“怪不得他们非请你去不可,你果然比他们行!”
“这是我最后一趟为公家出力,全始全终,当然要拿些本事来,办得起漂亮亮、圆圆满满。”
“怎叫最后一趟为公家出力?将来不再管公家的事?”
“管得还不够?”徐海拉长了声音说:“够了!”
“那,以后呢?”
“以后!以后回家来陪你,抱孩子。”
“好有出息!”王翠翘故意笑他,随又正一正颜色说道:“你好象希望有一个孩子。”
“一个?不够,不够!越多越好!”
语声未终,人影出现,领头的是罗龙文,殿后的是胡元规,中间一位却是不速之客——总督胡宗宪,轻裘缓带,意态十分潇洒。
“啊!”徐海客气地说:“不恭之至。”
“我们来闹新房。”胡宗宪微笑着说:“嫂子呢?”
这个称呼,使徐海与王翠翘都深感意外,但所指的人决不会错,为了遮掩,未及为胡宗宪所见的王翠翘,闪身出现,深深万福,口中说道:“总督的称呼,实在不敢当,敬谨奉璧。”
“四海之内皆弟兄。明山是我的患难之交,他明媒而待正娶的嫡室,又是陆太婆的义女,我不叫你嫂子叫什么?”“这,这——”一向语言便络的王翠翘,竟变得口舌笨拙了。
“这好象驳不倒是不是?”罗龙文凑趣附和:“那你就不必奉璧,笑纳了吧!”
如果接受,却真是笑纳,不过笑中有泪。王翠翘就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心中万念奔腾;在风尘中打了多年的滚,到头来竟能博得堂堂总督一声“嫂子”的尊称,真个即时毕命,亦当含笑。
“闲语少说,我们看看屋子,就替他们暖房吧!”胡宗宪又问:“小李呢?”
小李即是阿狗,胡宗宪最近才叫出来的。因为阿狗其名不雅,又不愿连名带姓地叫,所以用此昵称。王翠翘便即答说:“接我娘去了。”
于是徐海与王翠翘领着,看了前后房子,仓猝之间的布置,自然有欠周到,胡宗宪却不作客套,随处指点,某处该置屏风、某处该漆画轴。徐海不大在意,王翠翘却很用心地听着。
前后一圈兜下来,“小李”已将陆太婆接了来。她事先已听王翠翘很委婉地陈述过,不能在徐海面前稍露不妥的口风与形迹,所以装得满面春风地与胡宗宪寒暄周旋。谈不多时,下人来请入席;又是谦让久久,方始来到大厅。
大厅上红烛高烧,供着一幅五色刻丝的和合二仙图。供桌前面,设着两席盛筵:东面一席胡宗宪首席,罗龙文、胡元规并坐作陪,徐海坐主位;西面一席,自然是陆太婆上坐,阿狗居次,王翠翘坐下首作主人。
安席敬酒已毕,随意饭啖,徐海首先谈到正事,向罗龙文问道:“船预备得怎么样了?”
“船现成!”罗龙文答说:“今天不必谈这个。你先抛开一切,享享艳福。”
“罚酒!”胡宗宪把自己的酒递了过去。
“为何罚酒?”
“你先喝了再说。”
“不教而诛,难令人甘服。”语虽如此,罗龙文还是干了。
“如果我说得不对,加倍自罚。”胡宗宪说:“我罚你一个措词欠妥。”
“娶妻娶德,怎说艳福?何不说享享画眉之乐?”胡宗宪问道:“小华,你服不服?”
“服!”罗龙文只答了一个字,却又陪了一杯酒。
那面陆太婆听见了,便向王翠翘说:“女儿,你听胡总督,很看得起,你跟徐大婿也该去敬杯酒。”
“是!”
王翠翘一声答应,阿狗已执壶相陪,那桌徐海亦起身先走到这面向陆太婆致了意,方始陪着妻子,双双来到胡宗宪面前。
“总督,多承台爱,让我们夫妇得有抬得起头来的一天。水酒一杯,意思是诚的。请总督干了。”
“惶恐、惶恐!”胡宗宪毫不迟疑地干了杯。
陪饮既罢,王翠翘转脸说道:“明山,我要一个人敬一敬胡总督。”
“好,好!”徐海欣然让开一步。
等阿狗将王翠翘的杯中斟了酒,她从容说道:“总督,明山一出海,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要紧,不要紧。”胡宗宪急忙答说:“明山的一切,都在我身上。”
“有总督这句语,我可以放心了。”说罢,王翠翘仰脸干酒,道一声:“谢谢!”
徐海将王翠翘送回原位,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只听罗龙文跟胡宗宪在谈他出海的事了。
“明山,”胡宗宪问:“应该带点什么礼去送?”
“无非土仪。”徐海答说:“如果总督能写张字,或者写把扇子送他,那比什么都贵重。”
“我一定写。”话一出口,胡宗宪才发觉答得失之于轻率;以自己目前的身分,对至今身分还不能确定的汪直,翰墨酬赠,是件不太妥当的事。不过话说出了,收不回来,只好这样补一句:“就是不知道怎么落款?”
“不必落款,意思写在里头就行了。”
不落上款,便无挂碍,“好!”他完全答应了,“我做首诗,自己写了送他。”
“船呢?”徐海问说,“我在想,最好悄悄儿去,不要惊动任何人。”
“如果不想惊动人,莫如就搭毛海峰的船回去。不过,好象不够郑重。”
“这不要紧,郑重不郑重,不在乎表面。”
“那就坐毛海峰的船。”罗龙文说,“可是毛海峰的船归心如箭,恐怕不能久等。”
“他还能等几天?”
“昨天他跟我说,看风向,能在这三、五天之内动身最好。”
“三、五天就三、五天。”徐海说道:“我没有什么累赘,带几斤好茶叶,拍腿就走。总督这首诗,可得快做了。”“今天晚上就做,明天就能写好。只是——”胡宗宪看一看那桌的王翠翘没有再说下去。
这是说王翠翘离情难舍,还是徐海儿女情长,不得而知;反正为徐海设想,顾虑何在,是很明显的。
当然,胡宗宪虽未说完,徐海不必追问,亦不必回答。罗龙文见此光景,觉得这个话题,到此已可告一段落,不宜再谈亦无所再谈;便将话扯了开去,随意闲谈——不知彼此是有意还是无意,什么都谈,连赵忠的附庸风雅都谈到了,就是不谈赵文华。
那一桌亦谈得很起劲。“小李”肚子里装了无数好笑有趣的见闻,让陆太婆听得上了瘾,有些是王翠翘都不曾听说过的,所以也是津津有味地注视着。这样不拘形迹的欢聚,直到二更方罢。
“酒醉饭饱,我们散吧!”胡宗宪说:“客去主人安。”
“我也要走了!”陆太婆站起身来,对王翠翘说:“还是让你兄弟送我回去吧!”
“我——”
刚说得一个字,陆太婆重重地打断她的语:“翠翘!”
“娘!”王翠翘愕然。
王翠翘愣了一下才明白,是义母格外体恤。她原来是想说:“我跟娘一起回大姐家。”如果这话一说出口,陆太婆不能将未成嘉礼的女儿留在未过门的女婿家,只能应允;否则就会受人批评,有玷陆家的门风。因此,“什么话”都不准她说,这也就是“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的道理。
结果是连小李都不必送,胡宗宪用他总督的官衔灯笼,将陆太婆送回她女婿家,罗龙文为胡宗宪邀去作长夜之谈,小李随着胡元规回典当。嘉宾散尽,烨烨红烛之下,只有男女主人的一双俪影。
窗外西风猎猎,窗内却是一团春意。徐海神采奕奕,让王翠翘惊喜地发现,他的消失已久的豪气,居然又重新出现在他脸上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句说老了牙的俗语,我一直到今天,才能体会出它的味道。”徐海忽发感慨,“世界上最玄妙,最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