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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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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宿,更要胡宪宗到场,亲自向徐海夫妇致意,郑重向陆太婆拜托。如果胡宗宪不到,这台戏是草草终场,一无精彩可言了。

因此,胡元规跟罗龙文一样,亦颇关怀;不过,他比罗龙文更沉着,想一想说道:“再派人去催,哪怕喜酒吃一夜,也要把他等了来。”

“好吧!好在没有外客,只要他准来,多等一会不妨。”

于是,由罗龙文派了他跟胡宗宪之间往来通讯,递惯密件的亲信跟班,其一起快马,直奔嘉兴。二更时分,带回来一封复信,是胡宗宪的亲笔,说赵文华有事约谈,无法分身前来亲自道喜;请罗龙文向陆太婆代达贺忱。信末又赘了一句:“甚盼驰回一晤,并密。”

另外有个朱红大封套,写明“贺仪”,封套未曾封口,内装一张朱印灿然刚刚上过税的“红契”,是一所座落嘉兴城内的住房,户主徐海。这份贺礼很别致,也很贵重;罗龙文便连胡宗宪的信,一起交给了徐海。自己又亲自向陆太婆去说明其事。

陆太婆心中不免怏怏,但表面不动声色,“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她说:“只是害大家饿了好半天,开席吧!仍旧请两位大宾老爷陪陪新贵人。”

“都不是外人,我看,”罗龙文提个建议:“不必分内外了,都合在一起坐!太平的意思怎么样?”

“罗师爷别问我,我是最好热闹的。”

于是,喜筵都开在厅上,正席东西两桌,一面是罗、胡二人陪徐海;一面是陆太婆与阿狗陪王翠翘。此外在廊上又摆了七八桌,将退庐上上下下及附近的乡人,都召了来大嚼,也亏得如此,场面才不致过于冷落。

安席入座,徐海与王翠翘遥遥相对,既不能口谈,亦无法目语,两人心里都有一种不辨悲喜,只觉得距离遥远的感想。

※※※

三更散席,罗龙文只和衣打了个盹,五更时分便已骑马上路,回嘉兴去赴胡宗宪的约。

书斋相见,罗龙文入目心惊,胡宗宪双眼深陷,面色灰败,一副久病不愈的倒楣相,不由得失色说道:“总督,你的气色坏透了!”

“不是气色坏,是心境坏。这一年多来,心力交瘁,真怕会支持不下去。”

玩味语气,是受了很大的打击。罗龙文知道,他这时需要很有力的支持,所以加重语气安慰他说:“总督,你不要泄气!什么大风大浪都经过了,怕什么?”

“我确是怕!不是怕雷霆之怒、斧铖之严,只觉得人心可怕!不管你如何委曲求全,不能动人丝毫恻隐之心,我真不知道人与禽兽所异者何在?”

“感触很深。”罗龙文平静地问。“可能见告?”

“不但要告诉你,还要跟你商量。昨天,我正要动身去给陆家道喜,天水派人来请,说是立等见面。见了面,他裁下一条纸给我,说是严相府来的信。你猜上面写的是什么?”

“猜不出。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只裁下一条呢?”

“那当然因为信中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很多,所以只裁下与我有关的一段给我——”

“请慢点,”罗龙文说,“容我再打个岔,可是东楼的笔迹?”

“不是!不过,这没有关系,夜半宫门出气纸,未必就是御笔!而什么大事都能处分,就因为没有人敢假冒。这情形也一样,只要是相府专差递到的信,就是宰相的钧谕,至于什么人的笔迹,并没有关系。”

“是了!请说吧,那张纸条上说些什么?”

“说是相府欧阳夫人,新建一座佛楼,要召四名比丘尼承应斋供之事,叮嘱天水物色。这四名比丘尼,要仪态娴雅、语言轻妙,其中,”胡宗宪突然提高了声音:“特别指定一个人,非罗致入京不可。这个人的法名叫做悟真!”

“悟真!那不是王翠翘吗?”

“是啊!天水也告诉我,就是王翠翘。”

“王翠翘还俗了!”罗龙文大声说道:“而且也嫁人了。”

“不错!我也是这么告诉他,你道他如何?他笑笑跟我说:“汝贞,你何必为了一个女人,搅坏了大局?”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无非要挟之词。此事不成,招抚汪直的计划会落空,徐海也可能有不测之祸。这都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罗龙文默不作声,通前彻后想了一遍,方始问道:“那么,总督,你的意思怎样呢?”

“我,”胡宗宪指一指地上说:“在这里走了一夜,还是一筹莫展。”

“也不至于那么为难。将来怎样且不说,眼前先使条缓兵之计,总是不错的。”

“啊!缓兵之计!”胡宗宪很注意地问:“倒要好好听一听。”

罗龙文建议胡宗宪,尽管答应赵文华,达成相府的要求。但事缓则圆,必得慢慢设法劝说;总在年前年后,一定将王翠翘送到京里。这就是所谓缓兵之计。

“这样做法,自无不可。”胡宗宪问说:“到了年前年后,可又怎么办?”

“那就要看总督的意思了。能拖则拖,不能拖则硬挺。”

“挺不过去呢?”

罗龙文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挺不过去当然自己作个抉择,是不负徐海呢,还是宁可不要纱帽?

见他沉默不答,胡宗宪叹口气说:“唉!小华,你别以为我没有想过,我想得很深。说到头来,个人的荣辱得失,无足重轻;国家的忧患,地方的祸福,才是最要紧的。”

“说是这么说,我却不相信王翠翘一个人的关系有这么重大。”罗龙文踌躇了一会,终于将不愿说的一句话说了出来:“所关者,不过总督的前程而已!”

他的意思是,眼前跟赵文华虚与委蛇,不让徐海知道有这回事;好让他依照原定的计划,去劝汪直来归顺。及至汪直就抚了,大事已了;那时胡宗宪对赵文华食言,无非招致对他个人的报复,至多前程不保。这也就是说,胡宗宪所感到的为难,不过个人的得失看不开,说什么“国家的忧患,地方的祸福”,都是官话。

这隐然的指责,近乎诛心之论,份量很重。话是说出口了,罗龙文自有不安之感;转念又想,既已如此,索性就说明白些。

“其实,我亦不相信是相府的来信,根本就是天水自己捣的鬼——”

“慢来!”胡宗宪打断他的话问:“你是何所据而云然?”

“天水初见翠翘的时候,我在场,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有目共睹。总督可以去打听。”

胡宗宪沉吟半晌,方始开口,“照你这一说,只怕缓兵之计都无用!”他摇摇头:“那可真是难了!”

“硬是不从又如何?难道他还为了一个女子,耽误班师的行期?”

“那当然不会,只怕他另出花样。”

“另出什么花样?”

这种咄咄逼人的语气,使胡宗宪深感窘迫,沮丧地坐了下来,好半晌做声不得。

“总督,你别发愁!尽管照我的话去做,做不通再说。做通了,到时候我另有妙计。”

“我知道你有办法,所以才找你商量。到时候是何妙计,可否先说给我听听?”

“一时也还说不上来。得要慢慢想,反正总不脱釜底抽薪的宗旨,让天水奈何不得你!”

“好吧!我听你的话,此刻就去看天水。”

等胡宗宪一走,罗龙文也离开了总督衙门,愁烦在心,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大街小巷乱绕;绕来绕去走到一处地方,陡然想起,赵忠不就住家在这里吗?何不到他那里去打听打听内幕?

转到这个念头,精神一振,心里在想:赵忠是赵文华的智囊,这个假托欧阳夫人造佛楼,征召四名比丘尼的,可能就是赵忠替他出的主意。因此,见了面说话要格外当心;否则,打草惊蛇,更加不妙。

因此,他觉得需要好好掩饰,决不可让赵忠猜知他的来意。于是定定神想了一会,折回胡元规的当铺,将寄放在那里的一只书画箱取出来,找了一幅画包好,方始去访赵忠。

赵忠在家正忙得不可开交。启程在即,行李需要拾掇,他在浙江也搜括得不少,箱笼甚多,而像古玩字画之类,必须亲自检点。因此,门上奉命,对于访客一律挡驾,对罗龙文亦不例外。

“那我就不进去了。”罗龙文将手里的画轴扬了一下,“你家主人托我觅一张画,现在觅到了,既然他没空见我,只好把画去还给人家。”

门上一听这话,急忙答道:“罗师爷你老请等一等,我进去回一声看!”

进去不多片刻,只见满头灰尘,两手乌黑的赵忠亲自迎了出来,一见面便抱拳作揖:“得罪,得罪!是我忘了关照,特客照常请进。来,来!请到里面坐。”

“你正在忙,我交代一句话就走。”

“什么交代一句话就走?进来再说,我手脏,不然就硬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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