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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门,统一分配,这就象吃空额一样,存心不良,大有玄虚。前者客气对客气,倒不好少出,后者可就要好好地还个价了。
赵忠不知他话中在掂份量,率真答道:“还是酌定一个数的好。上头的意思,每个弟兄总要弄个五两银子。”
一听这话,罗龙文吓一跳。此番赵文华南来督师,征调到苏浙一带助剿倭寇的各地士兵,号称二十万之众;每人五两,就是一百万银子。这真是狮子大开口了!
话虽如此,他表面上却是声色不动,接着赵忠的话问:“弟兄每人五两,官长呢?”
“这是通扯计算,官长就不必另外奇费了!”
罗龙文心想,照此一说,还要见他一个情才是。当下又问:“赵大人那里,总该另有一番道理吧?”
“他自己,说实话,这时候不好再要了。不过,班师回京,大大小小的官儿都要应酬到,起码要送点土仪,这就不能不让地方受累了。”
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张单子来,长长地一大片,罗列浙江的名产,从杭州的绸缎到天目山所出的珍贵药材,无所不有。数目少则论千,多则上万。罗龙文略略估计一下,非亦二三十万银子莫办。
“数目是开得宽了一点。”赵忠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再商量吧!”
商量就是核减。但数量太巨,减不胜减。罗龙文想了一下说:“浙江的名物,罗列无遗;东西两浙、上山下海,要照单搜罗齐全,恐怕得要半年功夫,那又为之奈何?”
赵忠一愣,然后慢吞吞地说:“这倒没有想到。”
罗龙文也不再多说,将单子折了起来,很慎重地收好。“我去跟胡总督谈。”他说,“尽我的力量。”
赵忠不便说什么,既不能拜托,亦不宜太认真,只问:“什么时候听回音?”
“明天。”
“明天?”
“明天是把我跟胡总督谈话的经过,据实奉告。至于到底能凑多少?胡总督要细细筹划一下,才能有确实答复。”罗龙文紧接着说:“当然,他决不敢耽搁的。”
“对!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天的供应;就地方来说,班师当然越快越好。”
言外之意,相当明显,如果胡宗宪不能接受要求,赵文华就不会班师。旷日持久,徒耗供应,倒还不如允许为妙。“赵总管!”胡元规露了面,“有位稀客,是不是马上请过来?”
“谁?”
“莲花庵的当家师太。”
竟是妙善!赵忠大出意外。还未开口,只见门帘掀处,妙善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个老佛婆,手里沉甸甸地提着个包裹。
“送砚的专使到了!”罗龙文笑着说。
“怎么?”赵忠有些困惑,“你所说的那方名砚怎么会到了她手里?”
“无非故弄狡猾,博一时之粲而已!”
于是,罗龙文去解开了包裹,赵忠把玩着那方曾由文天祥收藏的岳飞手泽,欢喜赞叹,久久不绝,爱慕之意,溢于词表,但罗龙文始终没有表示。
赵忠所希望于他的表示,自是慨然相赠。既未开口,不能不问。当然,一时还不便老着脸皮说实话,唯有先问此砚的主人。
“实不相瞒,这是胡总督的珍藏,亦是准备送严公子的礼物。”
怪不得胡元规说,这方砚台,据他所知,已归京中名公巨卿。赵忠当然不敢与严世蕃争。万分怏怏地说:“他倒居然肯借出让我经一经眼。”
“胡总督不知道这件事。我是跟他的书童商量,私下借出来看的。”
“唉!收起来吧!”赵忠口气说,“看了伤心。”
“阿弥陀佛!”妙善接口:“贪嗔爱痴,看不破就是苦恼。”
“真是!”罗龙文说,“我倒懊悔多此一举。”
“不,不!”赵忠急忙声明:“说起来,还是我的眼福,虽然只看片刻,我还是感激盛情。”
“老赵,容我缓缓图之。”
听得罗龙文这话,赵忠生出无穷希望,他知道罗龙文说话,一向说一句算一句,只不知道他如何去图谋而已。“他以犒赏弟兄为名,要一百万;土产当然可以折价,但算起来至少要二十万。”罗龙文说:“能有一百二十万银子,马上就可以让他班师。”
“一百二十万!哪里去弄这一百二十万银子来?”胡宗宪恨恨地说,“他们搜括得亦太利害了!”
“是啊!我亦不服气。”
“然则计将安出?”胡宗宪想了一下说,“至多只能许他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也不少了!我看可以这样做,用软逼的办法。”
“何谓软逼?逼不走又如何?”
“一定逼得走。不过要做得巧妙!”
“小华,”胡宗宪不耐地催促,“你快说你的办法吧!”
胸有成竹的罗龙文,不慌不忙地取出一起文稿,请胡宗宪细看。这是一道奏疏的草稿,铺陈计擒陈东的经过,而强调日本的萨摩藩主肯交出陈东,是对“天朝”的“雄兵”有所畏惧,愿意输诚和好的明证。至于汪直,据陈东供述,亲见亲闻,势穷力蹙,已如釜底游魂。总之,朝廷发大兵器倭,几于已竟全功。这都是赵文华仰仗“鸿庥”,指挥得宜,将士效命的成就。
看到这里,胡宗宪微感不满,不由得问道:“也未免太长他人的志气了吧?”
这意思是归功于赵文华,未免溢美,相形之下,岂非见绌?罗龙文已料到他有此表示,率直答道:“不如此,怎能让朝廷下诏班师?”
此言一出,胡宗宪恍然大悟,原来这道奏疏,看似奏凯叙功,其实是明明白白说一句:“赵文华的大功已经告成,可以班师了。”再深一层看,是一道逐客令,不过措词谦诚,被逐者不会觉得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客人,而乐于早早离去。
意会到此,改容相谢,“小华,”他的声音乐得非常柔和,“好文章原非入眼就能领略其中的妙处的。”
“夸奖、夸奖!”罗龙文说,“请看完了再作计议。”
未看完的只有一段,便是为招抚汪直作伏笔。说汪直眼前虽一无作为,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偃”,若无彻底控制的把握,终成朝廷的隐忧,地方的潜患。但解决汪直,只应随时防范、相机智取,无劳重兵留驻。这样说法,既为将来报功留下余地;亦不悖眼前倭患已平,大兵可以撤走的说法。胡宗宪完全同意,涂注了几个字,立即交了下去,关照即刻缮发;另外“录副”送交赵文华。
“这一下,天水不能不走了!直等朝廷降旨,催促班师,岂非自讨没趣。不过,”胡宗宪蹙眉问道:“他所索太奢,又如之何?”
“这就要用软逼的办法了。第一、大小官儿,轮番饯行;第二、百姓送‘万民伞’;第三、发动父老准备‘攀辕’。做足了大军班师在即的模样,天水莫非真的老老脸皮,赖着不走,变成自讨没趣?”
“这个法子好!不过,未餍所欲,他能饶得了我?”
“不会!”罗龙文说,“要教他不但不怪总督,而且同情。这个法子很好想,一言而蔽之:“假作恶人!”
最后这四个字,意味深长;胡宗宪凝神静思了好一会,点点头:“我懂了!”
“是!”罗龙文说,“我最后还有一句话:赵忠非笼络不可。”
“我也想到了。不过不知道怎么笼络,才能让他死心塌地帮我们的忙!”
“‘船到桥头自会直’!罗龙文的神色之间,很含蓄,也很诡秘,“到时候必有善策。”
“好吧!小华,”胡宗宪慨然付托,“只要于地方有益,随你怎么办吧。反正我一顶乌纱帽是交给你了。”
“我决不会丢了总督的乌纱帽!”罗龙文极有把握地说,“一年半载,必替总督换一条玉带。”
※※※
果然,胡宗宪照罗龙文计谋行事,赵文华深为满意。胡宗宪的归功推美,固然使得他志得意满;而为他筹措行资的诚意,更足以令人感动。
一切处置都是很明确的,胡宗宪发出公文令各县摊派。按地方富饶贫瘠的不同,定派额的多寡,总数加起来是一百三十万两银子。除了犒赏士兵,平均通扯每人五两,共一百万两以外。另三十万两银子,准备征购赵文华要致送京官的土仪。罗龙文并且已向赵忠传过话去,倘或缴购不及,就拿这些银子作为折价。将来如何办理,全听赵文华的意思。
班师的日期已经报了出去,定在十月初五,为岂不足一个月,而自全省文武大员到地方士绅为赵文华庆功饯行的宴会,却是一个月都吃不完。看着纷至沓来的请贴,赵文华又欢喜、又发愁;亲自去拜访胡宗宪,要他设法安排,尽量减少合并,免得肠骨发炎。
话虽如此,内心却是得意得不知如何是好!不过这种踌躇满志的日子,只过了不多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