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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
当一个意大利人看着你的时候,虽然没有说话,但嘴的造型已经在表达意义了。
意大利人的手势太强烈,因此掩盖了嘴的妙处。
因为头骨的造型,意大利人的脸到老的时候,越来越清楚有力,中国人的脸越
老越模糊,模糊得好的,会转成一种气氛。
在意大利的车站等车,你如果有兴趣观察意大利人是危险的,结果是车开了你
都不知道。
现在的中国人在讲到中国人的时候,常常会误以为占人口多数的汉人是一个血
缘单纯的族裔,文化亦是传统单纯的文化。这种误会我想是由于汉字的保持不变,
而汉族其实是杂种,只是近代以来杂交被人为阻断了。
公元前一千多年前,周人自西而来,这个“西”是多远的西呢?由文字史看来,
从那时起,被规定为亚洲的被称为中国的这块土地上,文化一直是混杂的,也因此
而有生气。最明显的文化混杂时期是公元三世纪到十世纪,手上的这本《教坊记》
记载的仅是其中短短四十年。
《出内》一则说:
范汉女大娘子,亦是杆木家,开元二十一年出内。有姿媚,而微愠羝。
“愠羝”就是“胡臭”,古代时指从西域来的人身上的味道,我怀疑即是“胡
人”的语源。“胡臭”后来叫“狐臭”,“羝”是公羊,不是狐狸,“愠羝”是羊
羶气。“杆木家”就是爬杆溜索的能手,唐朝有不少诗人用诗描写当时的场面,威
尼斯亦有不少表现中东一带来的“杆木家”的风俗油画。《教访记》里提到教坊里
的人“儿郎既娉一女,其香火兄弟多相爱,云学突厥法”。《北史》说“突厥法”
是“父、兄、伯、叔死,子、弟及侄等妻其后母、世叔母、嫂”,《隋书》说“突
厥法”是“父、兄死,子、弟妻其群母及嫂”。
《眼破》一则说:
有颜大娘,亦善歌舞。眼重,脸深,有异于众。能料理之,遂若横波,虽家人
不觉也。尝因儿死,哀哭拭泪,其婢见面,惊曰:“娘子眼破也。”
“眼重”就是睫毛厚,现在西北的人说姑娘好看,是“毛毛眼”。“脸深”,
就是颧骨不突出,亚洲蒙古人种、马来人种的颧骨是突出的。由面孔的样子可以看
出颜大娘是从中东或中亚以西的地区来的。“横波”,说的是蒙古人种的细长眼形,
颜大娘将自己的颜面化妆成汉人的样子。现在美国人希望自己能像亚洲人那样体毛
少,所以时兴刮和拔体毛,有点像这位颜大娘。
《压婿》一则说,翻筋斗的裴承恩的妹子叫大娘,歌唱得好,哥哥将她嫁给爬
杆的姓侯的,大娘却与常在皇上身边的伶人赵解愁私通。
姓侯的病了,大娘与赵解愁打算用药毒死他。同班子里的王辅国、郑衔山与赵
解愁是哥们儿,又和姓侯的是老乡,于是悄悄告诉也是同班子的薛忠、王琰:说给
侯大哥,晚上要是有人送粥给他,千万别喝。
晚上果然有人送粥,姓侯的就没喝。
深夜,大娘带引赵解愁来杀自己的男人,郑衔山主动要求背土袋子。灭了屋里
的灯,很黑,郑衔山把土袋子放在姓侯的身上,但不压住姓侯的嘴和鼻子,其他人
都没有发觉。
天亮了,姓侯的没死,当然就是官司,皇上下令范安及追查这件事,结果是赵
解愁一伙人每人挨了一百下。
姓侯的没死是因为土袋子没有压嘴和鼻子的缘故,又有一种说法是因为土袋子
裂开了。后来班子里的女人们互相开玩笑说:姐们儿(原文是“女伴”)!以后要是
缝压你男人的土袋子,仔细缝结实了,可别让它开了绽。
裴承恩的姓,是当时西域疏勒国的姓,所以裴大娘不是汉人,应该是西亚的姑
娘。说她歌唱得好,西亚一带的女声多沉韧,即现在所说的磁性的声音,或说声音
性感。她哥哥的名字叫承恩,大概这个承恩承的不是一般的恩。不过皇上没想到杀
人者都是自己身边的伶人、宠幸者,不杀了,打一百下吧。
唐朝的李氏皇族,也不是汉人,而是西亚的血缘,毛发是卷曲的,所谓“虬髯”。
由西亚人做统治者,风气当然是爱好歌舞,性格开放。《教访记》记的是公元八世
纪唐玄宗时的事,也就是中国人常常称道的“开元”、“天宝”遗事。这个玄宗皇
帝李隆基,让中国狂欢了四十多年。
玄宗宠爱的大诗人李白,亦出生在西亚的碎叶,即现在的原属于苏联的吉尔吉
斯斯坦共和国的托克玛克。他的诗颇多酒神精神,我常觉得他的有些诗是弹“东不
拉”伴奏的,相比之下,杜甫的诗明显是汉风。李贺的诗亦是要以“胡风”揣度,
其意象的奇诡才更迷人。
当时势力最大的军事将领安禄山,是突厥人与波斯人混血,史思明则完全是波
斯人。安禄山自己会说多种胡语,镇守的河北,多为东突厥人。当时有人自不说汉
语的河北回长安,预言安禄山必反。
我有不少江苏的朋友长边鬓胡子,蒙古人种是山羊胡子。作家叶兆言、苏童都
是胡貌江苏人,剃掉头发,活脱标致罗汉。自古南方多胡商,福建泉州人就多阿拉
伯人裔传。最古的中原人,大概是现在的苗人,所谓炎帝子孙。中华民族人种文化
历史,就是“客”来“客”去的“客家”史,靠“书同文”贯串下来。
“五胡乱华”,左右瞄瞄,杂得很哪。
《教坊记》所记载的歌舞,多是由西亚传来,教坊内外的艺人,也多有西亚人。
看唐长安地图,西域人社区之大,有如观今之纽约、洛杉矶的族裔社区。
与其说唐朝时胡人被汉化的程度,不如说唐朝时汉人被胡化的程度,端看从哪
个角度讲。
我尝试说唐诗的兴旺与当时的西亚音乐有关,胡人的音乐大概有现在摇滚乐的
意思。唐时的诗句都较后世通俗,而且量大,清代的《全唐诗》收了两千多个诗人
的近六万首诗,要知道,唐朝时中国还没有活字印刷术,那么多人做那么多诗,传
布恐怕是靠歌。
顾氏《文房小说》的《集异记》里载了一篇唐人小说《王之涣》,讲开元年间
有一天王昌龄、高适、王之涣三个诗人到馆子里喝酒,有十几个梨园伶官也来喝酒,
三个诗人于是避到旁边去。不久又来了四个漂亮的伎女,一来就奏乐唱歌。三个诗
人于是打赌看她们歌中唱谁的诗多,结果每个人的诗都有。后人考证这三个人不可
能在一起,但歌伎唱诗,却透露了唐诗流布的世俗途径。
唐诗的四言、五言、七言和词,大概与汉族本来的音乐和胡乐的多种节奏有关
系?
大诗人白居易的诗的特色之一即“老妪都解”,就是这样,长安名士顾况还半
玩笑半警告:长安米贵,居大不易。这有点像对到纽约去闯荡的摇滚乐手警告:竞
争厉害呀。现在北京有个摇滚乐队叫“唐朝”,真让人神往,但听下来,还是朋友
崔健的歌词类似唐诗的有元气、朴素、易于上口。犹记得八六年崔健在我家小屋唱
《一无所有》,唱了朋友们要求再唱。
其实最像唐朝盛况的是现在流行台湾、内地的“卡拉OK”,各种人都在积极地
唱同样的歌,只不过唐朝没有麦克风,唐诗与现在歌词有优劣之别。
唐朝没有产生哲学家,也没有思想家。带思想的狂欢多尴尬。
崔令钦记的那个杀人故事,我曾经用来写过小说,但写来写去不满意。
十五日
下午与马克去Zattere的GelatiNico小饮。Zattere应当译为中文的“浮码头”,
“码头”是Molo。
威尼斯的Lagoon,应该翻译成“涂”,即浅海的淤泥地,中文字典里没有这样
的解释,大概只有江浙海边的人这么说,但是你看了Lagoon,你就明白那是江浙海
边人说的“涂”。
之后走了一长段路去买做饭的肉和蔬菜,买到了姜、大料。这两样是威尼斯人
极少用到的,因此难买。在一个店里居然买到豆腐,可惜太硬了,像豆腐干儿。
马克说,威尼斯街上所有路标上的文字,拼的都是威尼斯当地的发音。
路过Rialto桥附近的书店,进去看Sergio先生。Sergio先生送我两本书,其中
一本是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全书是卡尔维诺虚构的马可波罗与忽必烈汗
的对话,有一处写到马可向忽必烈讲了许多城市之后,忽必烈说你讲了你从威尼斯
一路来的各种城市,为什么不讲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