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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黄沙-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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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斗牛士的。这些人用种种骗术诡计杀死了这样高贵的牲畜!他才真是一个有胆量的人呢,他一生一世生活在雄牛中间,独自一个在雄牛的大角丛中跑来跑去,除了两条胳膊以外没有别的防卫武器,也并不想到别人为他鼓掌。

当加拉尔陀离开院子的时候,另外有一个人走过来了,非常尊敬地向大师问候。他是一个负责扫除斗牛场的老头儿。他干这个职务已经许多年了,他认识他这时代里的全部最有名的斗牛士。他衣服穿得很褴褛;但是指头上常常戴着几个漂亮的戒指,要揩鼻子了,就从长罩衫口袋里抽出一条麻纱手帕来,手帕镶着很值钱的花边,绣着大大的字母,还发散着幽雅的香气呢。

没有别人帮助,他整个礼拜独自个儿扫除这个庞大的斗牛场,包括包厢和看台,从来不埋怨这繁重累人的工作。如果经理不满意他,想惩罚他一下的时候,就打开大门让在斗牛场四周流浪的那些野孩子进来,于是这个可怜人就绝望了,立刻答应改正自己,免得这一班侵略者进来接替他的工作。

他只偶然接受五六个野孩子来帮他工作;他们大都是斗牛士的练习生,对他很忠实,条件是要他答应他们坐在“狗包厢”里看斗牛;这是雄牛房旁边的一扇铁栅门,受伤的人就是从这儿抬出去的。这些清洁助手在铁栅外边看斗牛,像一些笼子里的猴子似地争夺着,想占第一排。

老头儿巧妙地给他们分配了一礼拜的工作。孩子们扫除向阳看台;这是肮脏贫穷的群众坐过的,他们走掉以后,留下他们到过场的证物,常常是大堆的橘子皮、纸屑和香烟蒂头。

“好好地注意烟草!”他警告他那一队人。“谁只要偷藏了一个香烟蒂头,就不让他看礼拜日的斗牛。”

他自己耐心地扫除斗牛场的背阳看台,像一个寻宝者,俯着上半身,在包厢的阴影里拾起那些神秘的发现品来藏在自己的口袋里:太太们的扇子,戒指,手帕,钱币,女人的衣服装饰品,一句话,一万四千人的侵人可能留下的一切。他收集起香烟蒂头,晒干切碎,把它们当作好烟草卖掉。比较值钱的东西就落到一个女贩卖员手里,她一向愿意收买这些曾经属于健忘的或是过分激动的观众的东西。

加拉尔陀回答了老头儿的奉承的问候,给了他一支雪茄,就向小狼告别。他刚才跟这牧人商量定了,叫他把两条选定了的雄牛替他关进特定的笼子里。旁的剑刺手不会反对的。他们是好脾气的孩子,充满青年的热情,无论什么雄牛放在他们面前都会杀的。

加拉尔陀再走进还在试马的院子,看到在场的一群人里边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人,橄榄色的皮肤,穿得像一个斗牛士模样。他黑皮帽子下边露出几股铁灰色的头发,嘴角边有很多皱纹。

“您好吗,卖鱼的?”加拉尔陀说,带着诚恳的愉快握了他的手。

他是一个老剑刺手,在他的青年时代他享受过荣誉,但是现在,连他的名字也很少有人记得了。别的屠牛手不断出现,盖掉了他那倏忽即逝的名声,因此,卖鱼的在美洲斗牛,受了几次角伤以后,他就退隐了,依靠节省下来的一点儿资本生活。加拉尔陀知道他在斗牛场附近开着一家小酒店,他过着苦日子,差不多没有跟斗牛迷、斗牛士发生关系。胡安没想到会在斗牛场里碰到他,但是卖鱼的带着伤感的神情回答他:

“唔,旧习难改呀。我不能常常来看斗牛,但是,您知道,这个职业还是在吸引我,我作为一个邻居,偶然也来看看。现在我只是一个小酒店老板呀。”

加拉尔陀瞧着他那寒酸的模样;他记得这位声名显赫的卖鱼的,在儿童时代就认得他,是他最赞赏的许多英雄之一;他那时候又豪华又神气,受女人们爱恋,他一到塞维利亚,就在铃儿咖啡店露脸,戴着天鹅绒的圆帽子,穿着葡萄酒色的短上衣,五颜六色的绸腰带,拄着一根金柄的象牙手杖。他自己如果退隐了,那么也就会跟他一样寒酸,而且被别人忘掉!……

他们谈了好一会儿斗牛艺术上的事儿。卖鱼的像所有的运气不好的老头儿一样,是一个厌世者。出色的斗牛士已经很少了,再也看不到有胆量的人了。“货真价实地”杀死雄牛只有加拉尔陀和很少的几个人。就是雄牛也似乎不及以前有威势了。这样抱怨了一通以后,他又硬生生邀请他的朋友到他家里去。因为是老朋友碰到了,屠牛手又没有什么事情,应该去瞧瞧他的店铺。

加拉尔陀同意了,跟他一起到了斗牛场附近一条小街上,走进一家跟别家酒店相像的小酒店,门面漆成红色,窗子上挂着同样颜色的窗帘,一个大橱窗,里面陈列着满是灰尘的盆子装着成块的炸牛排,油煎鸟儿和盛着醋渍蔬菜的小瓶子。店铺里有一张锌制的柜台,许多小桶和瓶子,周围放着木凳子的圆桌子,墙上有许多着色的画片,画着许多著名的斗牛士,和这种国家娱乐里最动人的几个场面。

“我们喝一杯蒙蒂拉葡萄酒吧,”卖鱼的对一个年青人说,他正站在柜台里边,一看到加拉尔陀就笑眯眯的。

加拉尔陀打量着他的脸貌,右手的袖子是空的,别在胸口。

“看来我是认识您的,”屠牛手说。

“您当然认识他,”卖鱼的插嘴说。“他就是鸟儿叫。”

这一个外号立刻使加拉尔陀记起了他的历史。他是一个勇敢的孩子.插短枪插得极好,也曾经被斗牛迷叫做“未来的斗牛士王”。不幸得很,有一天,在马德里斗牛场上,他的右胳膊受了严重的角伤,必须截掉了,因此他就不能够再斗牛了。

“我让他住在我家里,胡安,”卖鱼的往下说。“我没有家里人;我的妻子死了。我把他当做我亲生的儿子……困苦得很呵!但是一个可怜人如果没有良心,那有什么好处呢?……不要以为鸟儿叫和我生活富裕呀。我们能够怎么生活,我们就怎么生活;但是我所有的一切也就是他的,我们能够活下来,就靠老朋友们偶然来吃些点心,或是玩玩纸牌,特别是靠那一个学校。”

加拉尔陀微笑起来了。他听人说起过,卖鱼的在他的酒店附近办了一所斗牛艺术学校。

“我有什么办法呢!”他似乎想替自己辩解几句,说。“总得想个方法活下去呀,学校收入的钱比酒店赚到的还要多。到学校里来的人很多:想在斗小雄牛中出风头的年青绅士;还有些外国人,他们在斗牛场里看得着迷了,热情地想在老年时代学成一个斗牛士。现在有一位正在学习。他每天下午来的。您可以去看看他。”

于是他们横穿过街道,走到一个围着高高的木板墙的一块空地前面。在木板钉成的大门上写着大大的柏油字:‘叫牛艺术学校”。

他们走进去。首先吸引加拉尔陀注意的是一条雄牛;一只用木头和芦苇做的牲畜,装着小轮子,芒麻做的尾巴,麦秆编起来的头,软木的脖子和一对真正的极大的牛角,使得学徒们看了害怕。

一个袒胸的年青人,戴着帽子,两边耳朵上拖着两根辫子,正把他的聪明赋予牲畜,当学徒们两手拿着披风站在面前的时候,他就把牲畜对准“学徒”推去。

板墙围着的空地中央,站着一位又胖又矮的老绅士,脸色红红的,长着硬硬的灰白唇须,穿着衬衫,正在挥动短枪。板墙旁边,是一位同样肥胖、同样脸色红润的太太,跟他差不多年纪,戴一顶插满花朵的帽子,正坐在椅子上,把胳膊撑在另一张椅子上。她的红皮肤的脸儿,满是黄色褐色的雀斑,每逢她的丈夫玩得巧妙的时候,她的脸儿就笑得格外阔了。她的笑抖动了帽子上的花朵和屡在头发里的假发卷,她响亮地鼓起掌来,同时向后仰过身子,分开两腿,拉拉裙子,让别人看到了她的肥胖的皮肉宽松的大腿。

卖鱼的对加拉尔陀讲述这一对儿的来历。他们多半是一对法国人,或者是别国人,他无法断定,这对他是无关紧要的。这一对夫妇似乎走遍了世界,熟悉所有的国家。据他说来,他在许多职业上都有过成就:在非洲开过矿,在一个远远的岛上做过移民,在美洲广漠的草原上做过用绳子捉野马的猎者。现在他想像西班牙人一样斗牛赚钱,怀着一个固执的孩子似的恒心,每天下午都来,付学费很慷慨。

“您想象一下吧,姿态多么难看的斗牛士呵!……而且已经五十多岁了!……”

看见有两个人进来了,那个学徒垂下了拿着短枪的胳膊,那太太整整她的裙子和那插满花朵的帽子。呵,“谐玛忒莱!”①

①法语“谐玛忒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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