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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封冻”乃“顿失滔滔”,“牛鬼蛇神夜总会联欢”乃“百年魔怪舞蹁跹”。
丁子恒猜出此句后,不禁好笑,说道:“亏你想得出呀。”但下面一句“欲观秦岭
蜂采蜜”却再一次难住丁子恒,他想来想去,觉得没有合适的诗句。刘格非道:
“好好好,总算难倒你一回。此为‘待到山花烂漫时’,如何?”
丁子恒想了想,先觉得这个谜语编得不够高明,后一细想,却又觉得何尝不是
如此。便说:“你这句已经不是谜面了,而是联句。‘欲观秦岭蜂采蜜,待到山花
烂漫时’,这诗联得倒也不算差。”
刘格非笑道:“正是正是,与前面相比,此句是有些变化。”
丁子恒说:“那下一句也就容易了。‘螳臂挡车实在难’之后当是‘(虫比)
蜉撼树谈何易’,这绝不会错。”
刘格非说:“当然不会错。灯谜在这里放了一下午,只有你一个人从头到尾猜
了出来。丁工,我撞到你,既是撞到了克星,也是撞到了知音呀。”
丁子恒听刘格非如此说,便愈发高兴起来。雯颖和嘟嘟玩够了前来找寻丁子恒
时,丁子恒同刘格非早已从灯谜谈到了诗词,从现代谈到了古代。他们所谈的那些
散发着典雅气息的诗词,仿佛在片刻间就把丁子恒努力学来的政治术语都挤跑了。
这天晚上,丁子恒偶发童心,一个人翻阅着旧书守岁。窗外起了一些风,把冬
日里枯干的树枝吹得呜呜作响,仿佛是即逝的1965年无奈的叹息,又似那以往岁月
最后的挽歌。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丁子恒恰读到王安石的《元日》: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读完时,已身处在1966年的时光里。丁子恒望着窗外没有星光的夜空掩卷叹想,
我们等来的新桃会是什么呢?它能为我们驱散旧日的妖魔鬼怪吗?
1966年(一)
1966年(一)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诗经·小雅·采薇》
一
一连几天都很冷。虽然无雨无雪,可北风如一头刚从笼中放出的野兽,从敞开
的走廊扑向门窗。人进出屋时,稍不留神,门便被风“呼”一下撞开来,冷风立即
把屋子灌满。窗户虽然紧闭着,但在北风这只巨掌的拍打下,它不得不发出哐哐哐
的声音。这声音在更深人静的夜晚格外地扰乱人心。
这天风小一些,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来到了丁字楼。她走到雯颖家门口,
四下张望。雯颖正拖地板,见状忙放下拖把从屋里出来问她找谁。中年妇女说她是
来看房子的,总务室通知她说乌泥湖丁字楼上左舍有一间空房,她想看看房子的情
况。
虽然早有思想准备,可是雯颖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一想到将来可能会与
眼前这个女人一家为邻,共用厨房和厕所,雯颖便满心不是滋味。可是生活却不管
她心里的滋味如何,她注定要同一个陌生的家庭朝夕相处,为此她无论如何也要好
好接待她。
雯颖把中年妇女领到西边的房间。这间房虽然还没有完全腾出来,但里面只剩
了床与桌子。中年妇女环视了一下房间,然后说:“这间屋西晒得厉害吧?”
雯颖说:“是有一点。”
中年妇女说:“屋里倒满明亮。”
雯颖说:“是呀,比我们那间还好一些。”
中年妇女突然就转了话题,说:“你丈夫是不是丁子恒?”
雯颖有些诧异,说:“你怎么知道?”
中年妇女说:“我老早听我丈夫说起过。我也见过你,1958年时你在俱乐部的
大会上讲过话。其实我选中的不是这个房间,而是你们这家邻居。”
雯颖更加惊讶,说:“是吗?你丈夫是哪个室的?”
中年妇女脸上掠过一线不易察觉的阴影,立即又恢复了明朗的脸色,她说:
“你大概不认识的,他原是勘测室的,叫孔繁正。”
雯颖几乎要惊叫起来了。时光过去了几近十年,但这个名字却深深地刻在雯颖
的印象中。五十年代末期丁子恒曾经反来倒去地在家中谈及孔繁正。谈他的傲慢,
谈他的博学,还谈他的正直,获悉孔繁正被赶到工地劳动改造后,言谈中又充满着
忿忿不平和同情。雯颖怎么会不认识这个人呢?雯颖差点脱口说出“我太认识他了”。
可在瞬间她又想到孔繁正现在的身份——历史反革命加现行反革命,立即觉得自己
不能表现得太热诚。于是淡淡地笑了笑,说:“是呀,我一直在家带孩子做饭,丁
子恒的同事我都认不得。”
中年妇女说:“那是当然。我叫李维春。我们现在住在长宁街,我想春节前就
搬过来。”
雯颖心里很喜欢这个未来的邻居,她带几分高兴地说:“行呀,我马上就把房
间清理出来。”
李维春说,“你有几个孩子?”
雯颖说:“有四个。老大在北京上大学,老二在念高中,还有两个小的,一个
正读小学六年级,一个读四年级。最小的是个女孩子。”
李维春说:“我的孩子都比你的大。跟着我的是一个女儿,其他的都在外地。
我两个儿子都去了云南,他俩是双胞胎,一起报名参加支滇建设兵团的,上个月才
走。现在在西双版纳,你说这地方名字怪不怪?听说那里的风光美得很。我还有个
女儿,在沙湖,她是老大,1958年就去了,现在是那里的植棉能手。我现在身边就
只有小女儿,叫孔薇薇,她已经上初二了。”
雯颖听得心里发沉,却见李维春说话时脸上带着微笑,声音也是朗朗的。雯颖
试探着问:“孩子们都走了,你也舍得?”
李维春笑了笑,说:“这不是我舍不舍得的事,是只能如此。再说,都新社会
了,干什么不都是干?”
雯颖觉得她说得也对。但是倘若自己的孩子都离家远去,她是做不到这样洒脱
的。她觉得她不敢想这一点。
春节前的一个星期日,李维春一家搬到了丁字楼上左舍的西间。在搬东西的喧
闹中,丁子恒始终没有走出房间。他坐在窗下桌前,桌上摊放着一本德文书。他努
力想让自己了无牵挂地走进书中,但这天他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的脑子里一直
浮动着孔繁正的身影,他站在江滩上,江风吹扬起他的长围巾,他用一种不容置疑
的声音讲述三斗坪的地质条件,他的脸上洋溢着激情,眼睛里充满着傲慢。这一切,
恍如昨天。然而掐指算来,九年的时光已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丁子恒听雯颖讲述
了孔繁正儿女的情况,亦得知孔繁正现正在陆水工地伙房负责砍柴烧火。从1960年
起他就开始干这件事,一直干到现在。想想神采飞扬说话斩钉截铁的工程师孔繁正
日日黑着面孔低头伛腰地在炉边烧柴吹火的情景,丁子恒便觉心脏抽搐,心惊肉跳。
晚饭时,隔壁一家收拾得差不多了,丁子恒终于看到了孔繁正的太太李维春。
三毛和嘟嘟正帮着李维春和孔薇薇堆码蜂窝煤,两个小家伙脸上手上都弄得黑乎乎
的。丁子恒正愁不知道如何同李维春打招呼时,李维春也看见了他。李维春朗声一
笑,说:“丁工,你家这两个孩子真是乖,果然教导有方。当年孟母择邻,流芳百
世,这回我选邻居,看来是选对了。”
听李维春这么一说,丁子恒一下子自然了许多。丁子恒说:“哪里哪里,这两
个孩子一向淘气得很,以后还要请你们多包涵一点。”
嘟嘟立即尖声叫了起来:“爸爸撒谎,三毛才淘气,我根本没淘气过,你昨天
还表扬我乖的。”
三毛亦抗议道:“我早就不淘气了,妈妈前几天还说我进步了好多。爸爸讲话
不负责任。”
丁子恒一时有些尴尬,心想自己的这番活确也谦虚得不很恰当,三毛和嘟嘟都
算不上一向淘气的孩子,自己未免有些夸大其辞,尤其嘟嘟,常常是乖的。想到这
些,他便不知说什么好了。嘟嘟的小嘴已经噘得可以挂油瓶,丁子恒怕两个小东西
就此胡闹起来,他更难堪,只好忙不迭道:“好好好,算我说错了,冤枉了你们两
个。”
李维春见此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干净明亮,没有一丝杂质,也毫无做作之气,
每一声似乎都发自内心。丁子恒不禁暗暗称奇,心道,这位孔太太的风格做派倒不
似家庭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