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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去,把生命的激情也卷带而去。他常常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年龄大了,心里就会
无缘无故地对什么事都产生厌倦感呢?他甚至觉得以往最能激发他情绪的工作,现
在对他也没有多大的吸引力了。因为那些事情做来做去,总难有一种完满的结果。
一个人做事,总也看不到结局,他还有什么兴致一直往下做呢?丁子恒这样想时,
心里常常独自叹息。
机关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住房的紧张程度也越来越厉害。人们对乌泥湖楼房
的工程师们一家人住两大间房子提出了意见,说是有的人家孩子都上大学和住校了,
却仍然占两大间,还有的人家,人口极少,也占着两间住房。而工人和技术员们及
其他普通职工却无房可住,许多人家甚至两家所住的面积加起来,还不及乌泥湖楼
房一个房间的面积大。大家都是人,为什么有的人房间空着,而有的人却居无定所。
这世上的公平二字又从何说起?这同杜甫诗中所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岂
不是一样吗?
这个意见一提出,便引起强烈共鸣。乌泥湖宿舍楼房的人家都开始紧张起来,
不知道自己的住房会是个什么结果。院里为此而开了紧急会议,会上对技术员和工
人们所提的意见进行了研究。同时也对乌泥湖楼房的住户进行了调查。最后决定,
动员工程师自觉退房。
丁子恒本以为这个消息在乌泥湖会引起有如炸雷一样的震动,却不料,他看到
的却是水波不兴的场面。几乎没有人提出异议,也没有人为此而感到愤慨,仿佛一
下子都对院里的通知采取了认可态度。
这天下班,丁子恒骑车经过古德寺,见到正步行着的张者也。丁子恒叫了一声
“张工”,便下车与之同行。丁子恒先问了问张楚文的情况,张者也一副摇头叹息
状,叹息完便也打听大毛在学校如何。丁子恒怕引张者也伤心,便淡淡地谈了几句
大毛的生活。
张者也说:“早知如此,悔不当初呀。”
丁子恒说:“这话怎么讲?”
张者也说:“楚文这孩子自小在学校当干部,我想这时代看重的也不光是学习,
积极要求进步也是非常重要的,就一直鼓励他当好干部,要努力进步。可这小子,
进步得也太多了,进步到我已经接受不了的地步。如果像你家大毛那样,平平稳稳
的,听父母的话,一步一个脚印地上大学,该有多好。”
丁子恒说:“虽然我也觉得孩子应该上大学,可这世事难料,谁晓得他们各自
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张者也想了想,说:“那倒也是。楚文给家里来信,说大别山那边对他们这批
知青非常重视,要树为典型进行宣传。果真如此,从政治角度上讲,对他这种热衷
政治的青年,也不失为一种上佳的选择。”
丁子恒说:“是呀。我家大毛就不同,他不读书,就什么都做不了。他在学校
里外号就叫书呆子。”
张者也似乎心情平衡了一点,他笑了笑,说:“这我倒是听楚文说起过。”
丁子恒说:“张工,我想问问你,退房子的事,你们怎么办?”
张者也说:“能怎么办?只有响应号召,退掉呗。如果硬顶,再给你来几条意
见,你哪里吃得消?丁工,院领导既然已经开了会,并且做了这样的决定,大势所
趋,这不是你我能犟得过去的,我看你也顺从好了。”
丁子恒沉默了几秒,说:“你说得对。只是……将来,我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住。”
张者也说:“工人怎么住,你就怎么住。我想这个困难我还能克服,从前逃难
时,不是比这里的条件差多了?现在,你我也不要讲究什么了,和大家过得一样,
最好了。再说,再怎么也比工地住得好吧?”
丁子恒说:“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张者也说:“不是似乎,是肯定只能如此了。”
丁子恒回家同雯颖商量退房一事。雯颖大惊,说:“那怎么行?大毛二毛寒暑
假回来怎么住?还有,三毛和嘟嘟都要长大,男孩女孩住在一个房间也不行。我们
不是多一个房间而是差一个房间。”
丁子恒苦笑一下,说:“你就不要太讲究了,有一片瓦可以为你遮风挡雨,你
就应该满足了,好多人还连这片瓦都没有哩。再说,比起我们逃难的时候,已经强
多了。”
雯颖疑惑道:“为什么要和逃难的时候比呢?现在是新社会,日子应该越过越
好,房子应该越住越大,怎么能和逃难时相比呢?”
丁子恒长叹一口气,说:“你们女人哪,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雯颖不高兴了,说:“我见识短还不是因为跟你结了婚,放弃了自己的学业,
在家做饭带孩子!你有什么话说好了,何必讥笑我们见识短呢?”
丁子恒见雯颖满脸愠怒,赶紧赔不是。赔完后,他哭丧着脸,说:“你以为是
我想退房子吗?这是院里的决定。如果我不主动退房,被人写大字报或者遭人指责
岂不是更糟?”
雯颖吓了一跳,说:“会有这么严重?”
丁子恒说:“难说。反正苏非聪被赶回老家也就是一句话惹的祸。”丁子恒原
本只是随口说说,可话已经说到了这里,细想一下,却也觉得汗毛直竖。便又说:
“雯颖,我看我们自己就克服一下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没什么谋可乱,可
我们小不忍则有可能成大祸。你说是不是?”
雯颖想了想,觉得万一真犟着不退房,追究起来,毕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再
说丁子恒也是一个喜欢住得宽敞一点的人,常常幻想着有一天能有自己的书房,不
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他又怎么会主动退房呢?望着丁子恒深锁的眉头,雯颖有些懊
恼自己对丁子恒的不理解。她想,他在外面工作,压力一定是比我大得多,我应该
分担他的压力,怎么能让他回家也为难呢?想到此,雯颖赶紧说:“你决定好了,
退房总归是有你的道理。二毛星期六回家,让嘟嘟挤在我们大床上好了。”
丁子恒说:“再不,打地铺也行。我跑工地时,一没地方住,就打地铺,这个
我拿手。”
事情就这么定了,丁子恒决定主动把房间退掉一间。但他还没来得及报名退房,
就见《长江流域报》上登出工会对金显成退房的表扬。说是金显成副总家虽然自己
住得比较挤,但还是想到更多的同志缺少住房,于是主动把自己的房间让出一间来
云云。丁子恒看到这条消息,心里竟是一松。影响他心情的不是因为金显成的退房,
而是报上一旦登出表扬金显成的消息,就是说金显成过关了。
一个星期后,院里贴出大红纸的表扬名单,上面对那些主动退房的人动用了大
量的赞美之词。名单按报名退房的先后次序来写,第一个便是金显成。丁子恒本以
为自己是退得颇早的一个,看名单时方发现,其实自己排在倒数第九位上。院里通
知一下,许多人次日便交了退房申请。同宿舍的张者也、李昆吾、洪佐沁、姬宗伟、
陈杞等,几乎都在他之前提出了申请。丁子恒算了算,乌泥湖除了三代同堂的严唯
正等几户人家外,差不多的人都退掉了一间住房。大红纸上说,知识分子的觉悟通
过学习毛主席著作,政治挂帅后,思想有了惊人的进步,这次院里的退房运动可以
说是圆满成功。
面对这样的消息,丁子恒不知何故,竟感觉木然。仿佛一切到了此时,于他来
说都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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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三)
1965年(三)
八
十二月的一天,因公致残的宗梅生搬进了金显成退掉的那个房间,这是甲字楼
下的右舍。宗梅生准备十二月二十六日结婚,这天是毛主席的生日。宗梅生说他负
伤后能得到这样的照顾,全靠毛主席,全靠共产党。为了牢记毛主席的恩情,他把
婚礼选择在了十二月二十六日,他要让这个日子成为自己一生中最重要最甜蜜的最
幸福的日子。
本来,宗梅生和罗彩秀的婚礼只想简简单单办一下。宗梅生在此地可谓举目无
亲,他的父母因家中穷困,无法前来,罗彩秀是地主的女儿,亲属也不便出席。所
以婚礼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照顾他的老钱将这个情况透露给了谢妈妈。谢妈妈一
听便动了恻隐之心,说就算罗彩秀是地主女儿,可现在讲究重在政治表现。罗彩秀
没干过坏事,她主动前来照顾因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