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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考虑一下。”
大毛离开房间后,雯颖抱怨丁子恒:“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如果他真的没考上
大学怎么办?我是不会让他去新疆的。”
丁子恒笑道:“你们女人就是这样。大毛在学校里那样出色,他哪里会考不上
大学呢?”
1964年(三)
1964年(三)
七
丁家与大毛正式谈话的同时,癸字楼下右舍的张者也和太太荣心怡也同儿子张
楚文进行了严肃的交谈。然而在思想新锐,言词犀利并且态度坚决的张楚文反击下,
张者也夫妇竟无论如何也说不服儿子,反倒被儿子教训得一愣一愣的。看着张楚文
的样子,张者也想起了学习小组长王勇杰。他不明白,现在年轻人怎么会变成这个
样子。而急躁的荣心怡既无法接受张楚文的想法,也无法接受张楚文对父母的态度,
一怒之下,便大骂起儿子来。最后谈话成了吵架。
事情一旦吵开,便促使张楚文采用了对抗的方式。当晚他即收拾了自己简单的
东西,回到学校。他觉得要成就自己的事业,走自己的道路,只有同他父母这样的
旧式人物彻底决裂才有可能成功,否则,他们永远都在拉你的后腿。
面对张楚文的举动,大毛陷入尴尬的境地。他曾在团支部会上表过态,说是坚
决报名去新疆,也同张楚文共同商量过是去农村还是去边疆的事情。然而在遭到父
母强烈的反对后,他却妥协了,而张楚文却言而有信,坚定不移地走了自己的路。
吴金宝为此事特别同他做过长谈,劝他三思,说言而有信是做人之本,否则同学的
闲言碎语也不是好对付的。大毛听了吴金宝的话,满心不是滋味,却也承认此言不
是没有道理。一连好几天,大毛都觉得自己的心理压力非常之大。
料想不到的是,学校竟为他解了围。校长在全校支援边疆支援农村的动员会上
专门谈到,对于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校方意见是先参加考试,考不上再决定去向。
校长在举例时,点了大毛的名。校长说比方高三(一)班的丁淳,在学校各项竞赛
中,屡屡拿得第一名。他就是自己坚决要求去农村和边疆,学校也不会同意。像他
这样的同学,必须首先参加高考。上大学是为了更好地建设社会主义。
大毛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但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家里。他对吴金宝说:“校长
真是及时雨呀。”他说这话时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吴金宝失望的脸色。
吴金宝虽然同往常一样每到星期六和星期天都来同大毛一起复习,可是他的心
情已远不如过去。他多么希望出现这样的结局:他考上名牌大学,而大毛去了新疆。
他对大毛一下子便败在了父母手下感到深深的遗憾,甚至有一种莫名的痛楚。大毛
绝口不提他的父母同他谈了些什么,但吴金宝想,这些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真
的是很阴险很狡猾的。吴金宝甚至还能感觉到,大毛的父母明显对他冷淡了许多。
虽然大毛已经退出了进山考察的行动,张楚文和皇甫浩两人还是按计划出发了。
按以往惯例,校方多不会准假,但这回的理由似乎不可抗拒,学校竟网开一面,点
头应允。
带着诸多同学的重托,张楚文和皇甫浩满怀抱负地走进了层层叠叠的深山。他
们要去的地方叫但家凹,他们要找的是皇甫白沙过去的房东——一个叫但老爹的人。
山风带着绿阴的清凉和土石的甘甜,细细密密地吹飘过来,无端地让人生出一
种爽朗的心情。山里凉意浓重,但脚步匆匆的张楚文却依然满头大汗。同行的皇甫
浩几次说,你怎么热这成样?难道大跃进的小高炉被你揣在身上了?说得张楚文大
笑不止,笑声一串一串地在山间回荡。
与张楚文神采飞扬和激情勃发的青春气息相比,皇甫浩显得很平静,平静得令
人觉得他的眼睛和嘴角总是浮着一层淡淡的忧伤。纵然张楚文不时地指点江山,畅
想未来美好的一切,皇甫浩始终只是淡淡地附和,仿佛一捆湿柴,张楚文的激情之
火很难将它点燃。张楚文也说他,张楚文说,我也搞不清楚,未必你把那些什么也
炼不出来的废高炉揣在怀里了?这话让皇甫浩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无论皇甫浩怎样不被张楚文的热情感染,张楚文自己却已经被自己胸中洋溢的
热情感染了。他觉得自己能生长在这样一个热火朝天的时代真是太幸运了。这个时
代阳光灿烂,这个时代春风和煦,这个时代战天斗地,这个时代劳动创造,这个时
代捷报频传,这个时代英雄辈出,这个时代人民当家,这个时代不穿瘦腿裤不穿高
跟鞋不烫头发不搞资产阶级那一套,这个时代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对阶级敌人
毫不留情,这个时代不怕美帝不怕苏修,不怕任何反动派和任何跳梁小丑,这个时
代让一切腐朽的肮脏的陈旧的东西部见鬼去吧。
在静寂无人的山路上,天已微黑,而距目的地尚有十几里路。张楚文非但不累,
反而越来越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这样的山,这样的路,这样的风声,这样的树
啸,这样的寂静无人的夜晚,这样的月明星朗的天空,有些恐惧有些神秘,但更有
刺激更有兴奋。
张楚文说:“皇甫,你知道我现在心里想的是些什么?”
皇甫浩说:“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的是赶紧找到但老爹家。”
张楚文说:“我现在满心里都是诗情画意。我想起郭沫若年轻时,半夜躺在床
上,因为诗兴大发,激动得牙齿咯咯作响,觉也不睡,爬起来写,一写就是流芳百
世之作。‘我是一条天狗呀,我把月来吞了,我把日来吞了,我把一切的星球来吞
了,我把全宇宙来吞了。我便是我了!……我飞奔,我狂叫,我燃烧。我如烈火一
样地燃烧!我如大海一样地狂叫!我如电气一样地飞跑!我飞跑,我飞跑,我飞跑,
我剥我的皮,我食我的肉,我吸我的血,我啮我的心肝,我在我的神经上飞跑,我
在我的脊髓上飞跑,我在我的脑筋上飞跑。我便是我呀,我的我要爆了!’听,这
样的激情,真是轰轰烈烈如火山爆发,汹涌澎湃如钱塘江潮。我现在才真的能体会
那时候的郭沫若。”
皇甫浩似乎终于有一点被感染了。在如此空山月夜下,听如此激情万丈的诗歌,
仿佛远远离开了烟火满目的尘世,处身于另外的世界,令人不由得不心旌摇荡。
皇甫浩说:“你也想写诗了?”
张楚文说:“是呀,那种冲动很折磨人。”
皇甫浩说:“那你就念出来,我替你记录。”
沿途的樟树,密密匝匝,一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张楚文望着远远的已消失在
夜幕中的远山的轮廓,望着小径两边随风摇摆的树木和夹在树丛中的弯曲的小溪。
他念出了第一句:“在青山的皱褶间……”
皇甫浩虽然不会写诗,但却忍不住高叫了一声“好!”然后忙不迭地在自己的
挎包里找出纸笔。张楚文念一句,他便将纸搁在大腿上迅速地记录,记完,又小跑
几步追上走在前面的张楚文。于是在这走走停停间,张楚文的一首诗被记录下来:
在青山的皱褶间,
在溪流的弯曲间,
走来了,走来了啊,
两个英姿飒爽的青年。
他们的脸上飞扬着时代的激情,
他们的胸中燃烧着革命的火焰。
他们是两支炽热的火炬,
要把夜晚的天空照亮;
他们是两把有力的铁镐,
要把深山的穷根挖断;
他们是两块坚硬的红砖,
用一腔热血,一副身躯,
把自己砌进深山;
他们是两个不倒的英雄,
捧一颗红心,一身赤胆,
向困难高声宣战。
没有什么能阻碍他们的豪迈,
没有什么能抵挡他们的勇敢。
因为啊因为——
因为他们的志向就像天空一样高远,
所以啊所以——
所以他们的人生会像星光一样灿烂。
青春啊,要燃烧,就燃烧在
伟大的事业中吧!
生命啊,要飞腾,就飞腾在
广阔的天地间吧!
十年之后,
他们的成就将会如日中天;
百年之后,
他们的故事将会流传永远。
张楚文仿佛还能将诗念下去,边跑边记录的皇甫浩却已累得气喘吁吁。正在这
时,他突然看到山脚下稀疏地缀着几粒微弱的灯光,他不由惊喜地叫道:“但家凹
到了!”
这声喊叫,斩断了张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