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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组的三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冷冷地望着他,露出一脸鄙夷的神气。最后说:
“没有追究你是否有意而为,已经是党的政策宽大,觉得你还年轻,还有好好做人
的机会。你不要得寸进尺。”说罢,一干人扬长而去。林问天一个人留在办公室内
发呆,想想自己的委屈,不由痛哭一场。哭完便想:我这辈子,完了。
次日厂办便通知他,上炼胶车间干活,继续锻炼。
林嘉禾一家都被林问天的事所震撼。林嘉禾愤怒道:“这还有没有王法?这事
不能这样算了,问天不能背这个黑锅。顶多闹他个鱼死网破。”
邢紫汀说:“为什么要鱼死网破?有理说理,哪有这么嫁祸于人的?”
林问天说:“没有用了,已经做了结论。”
林嘉禾说:“没有好好调查,这结论怎么作数?”
林问天说:“你说他没有好好调查,他说他好好调查了,这又怎么说得清呢?”
林嘉禾说:“怎么就说不清呢?你怎么这么没出息?难道你就认了?”
林问天说:“您认为可以说清吗?那么,你说你是听从号召提意见,可别人说
你是恶毒攻击党,你说得清吗?就算你说清了,能有人信你吗?既然不信你,你还
能指望自己有什么出息?事情到这一步,没说我是故意的已经是网开一面了,是党
的政策宽大。我一个右派的儿子,还能要求怎样?”
林嘉禾瞠目结舌。他坐了下来,神色也如林问天似的颓然。他回答不了林问天
的问题。俄顷,邢紫汀开始低泣。林问天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懒懒的神色。一
种看破红尘的淡然之气将他内心的忧伤化解得干干净净。林嘉禾想,我的天!我的
天!这世界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我的孩子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四
夏天在人们的期待之中到来。三峡大坝给人一种停停走走的感觉。将坝址定在
石牌的希望随着勘探的深入,也愈来愈渺茫。丁子恒觉得自己有了些倦意,但又劝
慰着自己:做着再说吧。
林院长常来过问工作进展,丁子恒不理解林院长为何总是激情飞扬,一说起三
峡两只小眼睛便炯炯发光。有一次大家吃饭闲聊,话题便是林院长的激情。吴思湘
说:“像林院长这样的老革命,他们永远都充满乐观主义精神。不管成功还是失败,
他们总有理由让自己一往无前,和我们这些人比,还是有所不同。或许正是有了这
种气质,他才能放弃科学而投身革命。”
金显成说:“这种永不言败的精神也可以说是一种革命的浪漫主义精神,我们
这些搞工程的人多少有些缺乏这种精神。”
丁子恒觉得他们说得对,但转念又想,搞工程的人能允许有如此的浪漫主义吗?
不能。一味浪漫而忽略务实,结果将不堪设想。所以,有些人天生不能浪漫,只能
一笔一画地完成人生,比方搞科研的和他们这些做工程的。
这些天一直学习《农村人民公社六十条》,人人都要参加,人人都要发言。丁
子恒恐怕自己发言时讲错话,便在笔记本上做着详细的记录:
公社性质:
一、是政社合一的组织,是社会主义社会在农村中的基层单位,也是政权在农
村中的基层单位;
二、是社会主义的集体经济组织;
三、是以生产大队所有制为基础的三级所有制;
四、公社在经济上是生产大队的联合组织,生产大队是基本核算单位,生产队
是直接组织社员生产和生活的单位。
公社三级组织:
公社——管理单位;
生产大队——基本核算单位;
生产队——组织劳动的基本单位。
特点:
强调一切服从农业生产;
强调民主生活;
强调家庭副业重要性;
强调手工业作用。
丁子恒发现自己记忆这些东西时特别脑子迟钝,有些术语和概念令他深感拗口。
纵是记录得很详细,发言时他仍然感到障碍重重。他其实知道原因何在。理智上他
明白必须学习和弄懂这些东西,可在他的内心深处对此却无时无刻不在强烈排斥。
他常常反问自己的一句话便是:我弄懂这些有什么用?有一天,他遇到金显成,忍
不住便说了这句话。金显成说:“上级和形势要你弄清它,你最好就去弄清它。”
他的话说得意味深长,让丁子恒无话可说。
这一天,仍然是学习“六十条”。学习内容归结成八个专题:
1。国民经济以农业为基础,以工业为主导;
2。大跃进和波浪式发展;
3。不断革命论和革命发展阶段论;
4。马克思列宁主义者如何克服困难;
5。如何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
6。领导的责任在于了解情况和掌握政策;
7。党的群众观点和群众路线;
8。关于民主集中制。
学习要求:
1。认清大好革命形势,正确对待暂时困难,坚定无产阶级革命信心;
2。进一步领会毛泽东同志关于国民经济以农业为基础、以工业为主导这一伟大
思想和大办农业、大办粮食的伟大意义;
3。正确认识党的各项方针政策,正确理解现阶段人民公社的根本制度、社会主
义和共产主义的区别、社会主义集体所有制和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的区别;
4。发扬实事求是、调查研究、艰苦朴素、贯彻群众路线的作风,克服主观片面、
浮夸、脱离群众的作风。
学习方法:
阅读文件,鸣放讨论,听报告,参观访问。
学习中要实事求是,敞开思想,并和风细雨,讲道理,不扣帽子,不记账,强
调自我分析批判,自我教育。
丁子恒不知不觉间密密地记录了一大本。散会时,他前后翻翻,觉得似自己这
等从不过问世事之人,竟也如同政治家一样了,便觉心中感慨万千。一个念头随感
慨而突然冒出:为什么不能让我成为一个简单一点的人呢?为什么不能让我永远不
懂这些东西呢?这个念头虽只是从脑海间一闪而过,丁子恒却已被它吓得心跳不止。
下班对,他在路上遇到张者也。本想同他打声招呼,却见他也是一脸愁容,便
咽了回去。张者也却叫了他一声:“丁工,下班呀?”
丁子恒答道:“下班。”
张者也说:“最近,忙?”
丁子恒说:“主要在学习。”然后便闲说了几句关于大坝的一二三以及“六十
条”的学习进度。
张者也说:“我们处也在学。那些术语好难记,你倒能记住。”
丁子恒说:“哪里记得住?记了笔记,强迫自己记清楚,免得发言时讲错。真
比记俄文单词还困难。”
张者也叹道:“你我这些人,成天学这些永远也学不懂的东西,倒把三峡当成
副业了。长江长江,真是一条姓长的江啊。三峡是长江的儿子,姓长;三峡大坝是
三峡的儿子,还是姓长。都是长久修不成的一个长字。”
丁子恒觉得张者也这一说法颇有新意,且不无道理。便笑了笑,心道,什么年
月了,你张者也竟什么话都敢说。却没有附和他。
张者也说:“吴总要我下星期再带几个人去石牌考察,我没答应。家里一团糟,
没法走得开。”
丁子恒说:“哦?”
张者也苦笑笑,说:“让城镇多余人口返乡,宿舍的明主任隔天就领一两个人
来我家做思想工作,让我母亲回去。我母亲不耐烦了,说是城里人撵咱走,咱再不
走倒显得赖在这里。我只好下星期把她送回老家。”
丁子恒微微惊异了一下,说:“是吗?”
张可者说:“我父亲早去世了,乡下只有我那个双胞胎哥哥。我母亲同我嫂嫂
相处不好,见面就吵架,回去后怎么办?乡下连饭都没有的吃,在我这里好孬还可
以过。可事情到了这分上,我那老娘说是宁可死也不住这里,免得人家三天两头来
撵。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半个多月,案头上什么事都没做。”
丁子恒想想,心里也替他急,嘴上却说:“这样的事,撞上门来,也只能顺其
自然。”
张可也说:“只好这么想。只不过,有时我也会想,我们顺的自然是一种什么
样的自然呢?”
丁子恒心里“突突”地跳了几下,没回答这句话,因为他回答不出来。丁子恒
的父母双双死在日本人的飞机之下,以往他一想起来便为之伤痛,这一刻,他却突
然生出一种侥幸。
回家时,三毛和嘟嘟坐在楼梯口,高声念着一首儿歌:“红灯绿灯,爹爹婆婆
下农村。”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