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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
次日一清早,有人敲门。此刻的荷香已迷糊着睡了过去。听见门响,她几乎跳
起来奔到门口,打开门,却见是明主任领了两个农民模样的人。
荷香脸色顿变,说:“是不是我家得亮出事了?”
明主任说:“你别急,也许不是肖师傅。”
荷香说:“怎么了?”
年轻的农民说:“我一清早起来,想去塘里挖点野藕,赶个早去街上卖。结果
一去就看见塘里趴着个人,我拉他一下,发现他一脸的泥,人已经冻硬了。我报告
给队里,队里派人把他弄了起来。有人认得他,说是常来这里挖藕的,好像是住你
们乌泥湖宿舍。”
荷香声音哆嗦着,说:“怕不一定是我家得亮,乌泥湖还有别家人也在那里挖
藕。”
明主任说:“是呀,我也这么想。”
年长的农民说:“我们也是怕弄错,就拿了他的一件上衣和一双鞋,想让你们
认认。”
农民说着,便将手上的一个包裹打了开来。荷香一看,晃了两晃,便晕了过去。
明主任和两农民眼疾手快,一下扶住了荷香。明主任说:“快,去找辆三轮车。
她是个大肚子,别又出人命。”
年轻农民慌慌张张地往门外奔,没看清脚下,竟被门坎绊了个大跟头。
荷香醒来时,已在医院。眼睛一睁,便想起那个包裹。一脸淤泥,全身冻硬了
的肖得亮突然就浮在了眼前。她“哇”的一声嚎了起来,撑起身子便将脑袋往墙上
撞。正守在旁边的明主任吓了一跳,赶紧抓住了她。
明主任说:“你冷静一点,事情已经出了。想想孩子,肚子里的,还有家里的,
你可千万要保重呀。”
荷香说:“他人都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呀。就算我保重了,他们一个个还不
是迟早要饿死的。”她拍打着自己的腿,且哭且诉,仍如她以往同肖得亮吵架的腔
调。哭得其它病房的病人都围过来看热闹,以为是有人在演戏。
明主任、医生、护士外加肖得亮水电组的组长轮番劝解荷香,都毫无用处。荷
香拍腿击床,闹得劝解的人们都心里发烦,医生连连叫护士打镇定针也不顶事。哭
到中午时,荷香的肚子开始疼了起来。她双腿一挺,嗷嗷地叫着,人一下子就昏倒
了。医生料到会有事出,早做了抢救准备,立刻把她推进了急救室。
黄昏时分,明主任和许素珍一起,带了荷香的五个孩子出现在荷香的床头。荷
香睁开眼睛,摸摸自己的肚子,知道孩子已经没了。心一酸,嗓子里痒痒的,意欲
放声再嚎,却见几个孩子眼泪汪汪地围着她,一个个小脸脏兮兮的,脸上充满恐惧。
荷香不禁怔了怔,把嚎声吞了回去。
大女儿肖菊花说:“妈妈,你不要死。”
二女儿肖梅花说:“妈妈,我好怕。”
儿子肖松树是老三,说:“妈,回家跟我们住一起好不好?”
两个小的尚糊涂,只管拉着她的手,叫着:“妈妈,我要回家!”“妈妈,不
要住这里!”
荷香此时方觉得,她是既没死的权利,也没哭闹的权利的了,于是含在眼睛里
的泪水无声地淌下来。她拉着儿子松树的手,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好吧,我们回
家。”
八
会议终于开完了。丁子恒离开办公室,时间尚早,他便没有径直回家。丁子恒
出门至黄埔路,由那里搭车到了江汉路,下车便拐进了交通路口的古籍书店。
上个星期天,丁子恒拿了书在厕所里久蹲不出。嘟嘟要撒尿,急得在门外跺着
脚哭。雯颖无奈,便让她到房间里坐痰盂。坐在痰盂上的嘟嘟,一边撒尿,一边顺
手拿起雯颖放在床头的《红楼梦》,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歌,一本正经地翻阅“红
楼”。
丁子恒从厕所出来,回到房间,见她如此,便觉好笑。说:“嘟嘟,这本书好
不好看呀?”
嘟嘟说:“很好看哩。”
丁子恒说:“讲的是什么故事呢?”
嘟嘟说:“这我知道,妈妈说过,里面有个姥姥放屁很臭。”
丁子恒忍俊不住,大笑了起来。嘟嘟叫丁子恒这么一笑,便把书放在地上,自
己猛地从痰盂上起身,想要申辩什么。不料她的动作太大,小棉裤将痰盂沿兜住,
痰盂一下翻了。嘟嘟刚才撒的尿一下洒到了地上,湿了嘟嘟的棉鞋,也湿了嘟嘟放
在地板上的《红楼梦》。
雯颖闻声而来,拖了地,洗了痰盂,替嘟嘟换上了干净的鞋,然后便坐在床边
长吁短叹她的《红楼梦》。嘟嘟眼泪汪汪地望着雯颖,拿了自己的一本《大胡子和
长耳朵》的画书,递给雯颖,可怜巴巴地说:“妈妈,我赔你的书好不好?”
丁子恒见状,笑道:“妈妈是泪洒红楼,我们嘟嘟是尿洒红楼。”说完,丁子
恒想,新年就要来了,送一套《红楼梦》给雯颖不是挺好?
丁子恒在古籍书店沿著书架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套《红楼梦》,书的纸质颇差,
翻翻内文,一股陈旧气息扑鼻而来。丁子恒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下了。他想,无论
如何,雯颖会开心的。
回家的时候,天已昏暗下来。走到碉堡边,有人叫他。丁子恒抬眼看去,见是
总工室副总金显成。
金显成说:“怎么才回来?”
丁子恒笑笑,说:“出去买了套书。”
金显成说:“有什么好书看?”
丁子恒说:“替我太太买的,她要看《红楼梦》。”
金显成笑道:“她们女人怎么都这么爱看《红楼梦》呢?我太太也是,每次看,
都得拿块手绢,好抹眼泪。”
丁子恒想起雯颖亦如此这般,便也笑了,说:“都一样。这宝哥哥林妹妹也不
知赚了多少女人的泪珠子。”
金显成说:“我就不明白,明明只是本小说,不过写一些小男子小女子谈恋爱,
有的谈成了,有的没谈成。这有什么好哭的呢?”
丁子恒笑道:“正是因为你我都不明白,所以我们就只有去修大坝。”
金显成哈哈大笑起来,连连说:“说得是。说得是。”
两人并肩而行,话题立即转到这几日的会议上。为防御战争,加强人防,重新
对狭窄河谷的坝段进行了反复研究,会议开了好几轮,初步决定以石牌坝段作为下
一步勘测设计的重点对象,这个方案已经上报国家科委。金显成说对于石牌坝址方
案,马上就要进行勘测设计工作。元旦一过,他就要带队去石牌,为研究定向爆破
筑坝和大规模巨型地下建筑物提供有力的技术数据。他已经通知了施工室,调丁子
恒去石牌组,并且一同下去。
丁子恒说:“工作我可以做,但是石牌是否是坝址的理想之地,我尚存疑。三
斗坪就这么被放弃,是否草率了一点?”
金显成说:“仅就坝址而言,石牌自然不如三斗坪,但战争的因素不能不考虑。”
丁子恒想说,战争真要打起来,大坝在三斗坪保不住的话,在石牌就能保住吗?
甚至,战争真要打起来,规模必是超过以往,美国也好,苏联也好,一旦扔下原子
弹,大坝放在哪里也挡不住。丁子恒想着,却没有说出口来。
金显成望了他一眼,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不觉得石牌是个好地方,
它的地质条件很值得怀疑。不过,局势如此,必须一试。三斗坪那边,我们自然也
不会轻言放弃。前期阶段,把什么都研究透,总归没错。”
丁子恒点了点头,他觉得金显成说得有理。金显成说:“过了元旦就走,没问
题吧?”
丁子恒说:“没问题。”
一支小小的队伍出现在他们身后,这是送葬归来的荷香一家。
荷香已疲惫不堪,被人安置在一辆板车上坐着。她的腿边还坐着两个孩子,三
个大的夹杂在亲朋之中,一队人头上都缠着白色的布条。无人说话,只有沉重缓慢
的脚步一声声响在耳边。白布条被冷风吹得簌簌抖动。
丁子恒和金显成闪在路边,让这支小小的队伍先行而去。仿佛感受雷同,两个
人都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1960年,丁子恒眼里最后一道风景,便是看着头缠白布的一群人远去的身影。
头上的白布条像幡旗,不时被风吹扬起来,仿佛不停地在空中写着一个“1”字。丁
子恒想,那飘扬在灰色天空中的白布条,写出的就是1961年的那个“1”吗?
1961年(一)
1961年(一)
雨横风狂三月暮,
门掩黄昏,
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
乱红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