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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和林嘉禾开口。一个是他多年相知的老同学,一个是他从心里颇为欣赏的同仁。
更重要的是,他并不知道他们有何反党行为,他觉得他们无非说了点实实在在的话。
或许这些话有所不妥,但都是善意的。他们都是真君子,丁子恒想,这一点他可以
用人格担保。
头两次会议,丁子恒像平常一样,并不多话。但是,第三次的会上,便连续有
几人放下李、林二人不谈,而点了他。说他是温情主义,只因与右派有私人交情,
便在大是大非面前三缄其口,不揭发不批判。有些同志尚能王顾左右而言他,而他
丁子恒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是否和右派心息相通,彼此有什么默契?
丁子恒百口莫辩。他知道自己再不开口是不行的了。一连几天他都犹如在火中
煎熬,晚间在家,便来回地在屋里踱步。因心意烦乱,踱步的节奏急促而沉重。有
一天,住在楼下的人家受不了他没完没了的脚步,竟对着他家窗口喊叫起来:楼上
的,能不能停下来!
停下脚步的丁子恒躺在床上,长夜不眠。他的痛苦使得全家人惴惴不安,连三
毛都不敢凑近,只隔着老远呆望着神情憔悴的爸爸,不知世上发生了何等大事。
这天,丁子恒终于发言了。说话前,他望着窗外一棵黄叶已然落尽的梧桐,伤
感地想,良知便是这一片孤独的树叶,秋风吹起,想不坠落都不行。那么就让今日
的秋风把我的良知吹落吧。
丁子恒批判林嘉禾和李琛明的发言,虽不算尖锐凶狠,但他也的确不敢和风细
雨。他用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批判了林嘉禾,说林嘉禾有一次发言中曾经谈
过四个问题,其中有三个是反党言论。林嘉禾在整风中抛出这些反党言论,正说明
了长期以来他对党都是不满意的。这必然有其历史原因,应该从他的阶级根源挖起。
而在批判李琛明时,他作了一个揭发,他说李琛明曾同他说过,刘邦和朱洪武得天
下后大杀功臣。而现在,功臣这样多,若不能杀,又该怎么办?
丁子恒未曾料到,他的这个揭发,竟引起剧烈反应,对李琛明的批判当即升级。
这句话成为他的重要罪证之一。如此后果,令丁子恒心乱如麻,他恨不能咬掉自己
的舌头。两个最可鄙的字从辞海里跳到他的眼前:出卖。他自已被这两个无情之字
震撼得目瞪口呆。他甚至不敢去想历史上扮演这种角色的人都有怎样一副嘴脸。他
只能如一个神经错乱者一般,不间断地想着同一句话: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
呢?
批判会后的第三天,他在路上迎面碰到李琛明。他欲上前向李琛明作个解释。
虽然主动同李琛明说话,在丁子恒来说,也是风险,但丁子恒还是决定冒此一险。
他想,这比他无时无刻地经受良心折磨要好。然而,李琛明对走到面前的丁子恒却
未予理睬,他把头微微一扭,不屑地看他一眼,扬长而去。
这道目光充满蔑视和厌恶,有如一把犀利尖刀,直插丁子恒的心灵,将他的自
尊切割得鲜血淋漓,令丁子恒永生难忘。李琛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路的尽头,丁子
恒却仍然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远望他的离去。丁子恒知道,这道目光将永远同他
的噩梦纠缠在一起了。
这天上午,吴思湘通知丁子恒到汉口饭店开一个三天时间的会议。丁子恒问他
是否也去?吴思湘摇了摇头,说:“我的批判会还没有完。”然后又说,这是沿江
十三省水利部门的联席会议,内容有三,一是水土保持,二是防洪排渍,三是农业
灌溉,非常重要。必须做详细记录,以便回来传达。此外,丁子恒在会上要将江汉
平原土壤调查情况对大家作一个汇报,并接受会议代表们的咨询。
丁子恒深深松了一口气。他想他可以离开那些批判会,离开令他心惊胆战的氛
围了。于是他鼓着勇气向总院提出,需要时间准备汇报的材料。院里同意他在会前
一个星期集中精力整理材料。
丁子恒在院图书室一个僻静的角落,呆了整整一个星期。其实,他对资料了如
指掌,深信自己即使没有任何资料,也能对所有咨询对答如流。但是,他却宁愿坐
在这幽暗的一角,以一种消磨时间的心态,来整理他所熟知的一切数据和文字。微
黄的灯光下,资料架一排一排向后延伸,纸张和灰尘混合着散发出一股令丁子恒熟
悉的气息。嗅着这种气息,他内心生出踏实之感,就仿佛进到了他最应回去的家园。
这个家园宁静平和,足可令他疲惫的身心停泊其中,憩息,以及修复。
他知道逃避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方式。但他的确没有更好的法子离那个火气冲天
的批判会更远一点。虽然肃反以及打老虎运动他也都经历过,但却没有哪一次的气
氛像这次一样令他倍感紧张和不安。他对这样隔三岔五的政治运动感到深深的厌倦
和腻味。他不知道非要让自己卷入这一场场政治运动中,于国于党以及于他自己又
有什么意义。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十分费解的问题。他常想,让那些懂政治的人
去搞政治,让我们搞技术的人来修大坝;他们保证红色江山永不变色,党的政权日
益巩固,我们保证江河洪水永不泛滥,工厂农村有电有水;他们维护国家的和平和
安宁,我们进行国家的建设和发展,彼此各就各位,各行其是,这不是很好吗?
但却没有其他人如丁子恒一般去想。
三天的会议很快结束。会议最后一天,林院长去了。出乎丁子恒的意外,吴思
湘同林院长一起到了会场。丁子恒有点兴奋,生出一种好人得救的感觉,便情不自
禁地朝吴思湘招了招手。吴思湘瘦得发尖的面孔上浮出笑容,他带着这份久违的微
笑,向丁子恒示意了一下。林院长作了热情洋溢的发言,谈治理长江,谈三峡未来。
他的言词颇为激昂慷慨,一下子便调动起与会者的情绪。林院长讲完话,便由吴思
湘将长江流域全面的规划部署,在会上详细讲解了一番。吴思湘初谈时,声音平和,
只是一种机械的陈述。但说着说着,他仿佛看到了一幅清晰而辽阔的图景,身不由
己地沉浸其中,声音里便尽是抑制不住的亢奋和向往。丁子恒很少见到吴思湘的职
业兴奋,他有些惊讶,随后也跟着兴奋了起来。
整个长江流域的规划被吴思湘归纳成十三个要点,全面而周详。丁子恒飞快地
作着记录,他几乎不记得此刻他所在的总工室仍然开着那些没完没了的批判会,不
记得人人皆绷紧着心弦,生怕不小心也变成遭人唾弃的右派,甚至连李琛明带给他
的阴影也隐没了下去。他的脑子被长江以及它蜿蜒于辽阔土地上的支流所布满。他
所记录的每一个字都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魅力,一条条优美的河水亦流淌其间。他的
指尖在纸上一触而过,河水便从那里一直流进他的血管。丁子恒顿觉神清气爽。
吴思湘所讲十三个要点如下:
1。荆江防洪排涝问题;
2。太湖区开发问题,由淮委来搞,巢湖出口放东西梁山以下,安徽从皖河考虑
也对;
3。平原防排标准;
4。太湖规划,水位不能太死;
5。长江河道观测,河口观测能力要加强;
6。湘中干旱地区的引水问题;
7。四川盆地灌溉问题;
8。昆湖区规划;
9。乌江开发问题——乌江洪水还是机会很多,现正在查勘;
10。嘉陵江规划问题,甘肃省要求开发白龙江;
11。几个水库枢纽移民问题,柑橘上山问题;
12。唐白河灌溉规划,引水、排水、回归水、地下水问题以及有无盐渍化问题,
要做些典型的灌溉试验;
13。赣北地区规划问题,苏安枢纽与赣粤运河配合的问题……
会议散时,吴思湘叫住丁子恒,并把他介绍给林院长。林院长朝他点点头,说:
“我知道丁子恒,业务水平是一流的。好好干,工作像水一样连绵不断,江河的治
理就靠你们了。”
丁子恒说:“我会尽力的。”
林院长笑道:“不要只尽半力,要尽全力。”
丁子恒也笑了,说:“那自然。”
林院长说笑一番走后,丁子恒问吴思湘:“吴总,你没事了吧?”
吴思湘的愁云又堆到脸上,他一声苦笑,说:“不知道呀,今天晚上批判我的
会议并没有取消。丁工,得辛苦你了,我今天讲的这十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