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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机关里,所以她每天下班,进了机关大门,便一路看着大字报回家。看着看着,
便想起了自己孤独的童年,想起了自己苦难的母亲,想起母亲一个人孤零零地葬在
荒山野岭,连个扫墓之人都没有,于是已经消散而去的悲哀又在心里集结。她想,
母亲这样的悲惨命运是谁造成的呢?我的内心永远也摆脱不了的痛苦又是谁之过呢?
当然是因为父亲,因为父亲现在的妻子陈霞之。他们舒舒服服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却令我的母亲贫病交加,未满四十岁便化为荒山上的一座孤坟。母亲生前曾是何等
的孤独,死后又是何等的凄凉。我是母亲的女儿,我有权利让那些曾经使我母亲痛
苦过凄凉过悲痛过的人也品尝到同样的痛苦、同样的凄凉、同样的悲痛。
于是李书爱一张大字报贴到了李昆吾的办公室门口。大字报的标题是:《为什
么我的母亲躺在荒山?》
这张大字报引起了轰动,人们争相前去一阅,阅后便都很激动,有人甚至流下
了眼泪。人们对李书爱和她的母亲充满同情,转而又对李昆吾满怀愤怒。于是,谴
责李昆吾的大字报铺天盖地。而在此之前,李昆吾仅有十来张大字报,所谈问题也
是只专不红之类。
李书爱得到众人的支持,神经亢奋。在此基础上又写出第二张大字报:《看李
昆吾的真实嘴脸》。她将李昆吾过去给她的信中的一些文字摘要出来,逐条分析和
批判,最后一一上纲。这就更加注定李昆吾在劫难逃。
李书爱为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而大义灭亲之举,一时间传为佳话。而李昆吾
却在猛烈的大字报轰击下,节节败退。批判会一个接着一个,批判言词亦极其尖锐
严厉。李昆吾由紧张不安到恐惧万分,最后却只有听之任之。
李书爱一把火烧着了自己的父亲。开始她见李昆吾挨批判,心中暗自得意。及
至后来,批判火力愈来愈猛,猛到李昆吾已经无法招架,李书爱不由也紧张了起来。
陈远南抱怨她道:“你这不是自找的吗?这是你自己的爸爸,你把他害得这样惨,
你有什么好处?”
李书爱嘴上说这是他咎由自取,心里却开始自责:我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于
是她退出了这场战斗。但即使李书爱此后不再写李昆吾一个字,批判李昆吾的烈火
却再也无法熄灭。
李昆吾的锣声和那一声惨然的叫喊在李书爱的窗下响起时,李书爱怔住了。她
急速走到窗口,通过窗帘的缝隙看着游街队伍。那顶高帽子在阳光下明亮照人,帽
子上的黑字极其醒目。李书爱大骇,她几乎是跌坐在床边。她的心开始痛苦。关于
父亲的记忆,如一本书一样打开在她的面前。一页页翻过,分明满纸都是父亲对她
的关爱,是父亲因愧疚而为她的格外付出。她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这个
错误已经无法改正。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刽子手,只是为了自己痛快一下,就把自
己的父亲推上了断头台。她不知道李昆吾怎样承受这一切,能否承受这一切。她只
知道从此以后,她不会再有父亲。父亲在她窗下的那一声痛苦的喊叫,正是与她的
诀别。
这天下午,李书爱有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陈远南也因为李昆吾的遭遇而焦躁
不安。陈远南说:“看看看,这样的结果你怎么挽回?以后你怎么见爸爸?”李书
爱不做声,眼泪却从她的眼眶中滚落出来。李书爱突然觉得此刻自己心中的痛彻之
感,比母亲去世时还要强烈。
这天她没有吃晚饭。父亲戴着高帽子,敲着铜锣嘶声喊叫的样子,定格在她的
心里。她端着碗,眼睛却盯着菜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样的空白仿佛要延伸到
永远。
陈远南见她如此,又有些不忍,小心问道:“要不,我陪你去看看爸爸?不晓
得他经历了这样的事,会怎么样。”
李书爱依然呆滞着。好一会儿,她才说:“你说爸爸会不会有什么事?如果我
去了他会怎么对我?”
陈远南说:“不知道。不过他是你爸爸,顶多大骂你一顿,就算他动手揍你,
你也要担着。这事是你惹起的,你说呢?”
李书爱长舒了一口气,说:“爸爸要是打我,那对我可能是最好的了。”
晚上李书爱和陈远南带了孩子,买了水果,赶去乌泥湖。看到父亲的家门,李
书爱两腿发软。她不敢走上前,叫陈远南抱着孩子先去看看。谁料陈远南刚进门不
到一分钟,李书爱的两个弟弟书奇和书宝便冲了出来。他们看见李书爱,一句话也
不说,扑上去便打。陈远南紧跟在后面跑出来,他手上抱着孩子,想上前拉架,又
怕伤了孩子。李书爱没有还手,她只是双手抱着头,往墙角边躲避。陈霞之倚门而
立,远远地望着这边的战场,嘴上挂着几丝冷冷的笑意。陈霞之想,我早就晓得你
不是个善辈。
屋里的李昆吾躺在床上,他看见两个儿子冲出房门,知道他们会做什么,他甚
至想象得出屋外的场面,但他什么也不想管。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了,觉得自己
同埋葬在远方那座荒山上的女人之间最后的一滴血也干涸了,他与她再也没有了任
何关系,就仿佛从来也没有见过面一样。
李书爱最终也没有见到她的父亲。她肿胀着头脸回到家里,一头栽倒在床上。
她想,我曾经把死去的母亲埋葬在荒山,现在,我又把父亲给活埋了,活埋在沉重
的耻辱之下。想着,她不禁哭了起来,声音越哭越大,终于变成了一声声的嚎叫。
那叫声在夏夜的星空下回荡,很凄厉,很惨烈。
1966年(五)
1966年(五)
十
丁子恒刚从工地回来时,他的大字报颇有些多,这使他每天都处在紧张状态中。
尤其是看到李昆吾戴高帽子游街,皇甫白沙连日挨批斗,他更是绷紧了自己的每一
根神经。有时候他觉得只需一个小指头轻轻一弹,那些神经便会纷纷断裂。夜里,
噩梦也频频光顾,梦境奇怪得无法解释。记得最清楚的是自己书桌上的一滴墨水渍,
在梦里突然生长起来,越长越大,越大越黑,最后长成一只巨大的怪兽,走下桌子,
伸着手爪直扑而来,吓得他从床上滚落到地下。他大惊而醒,醒后他觉得自己已几
乎无力承受眼前的局面。于是他想起不久前疯掉的刘格非,突然之间,他理解了刘
格非之所以会精神崩溃,是因为这个崩溃,给他带来了一份安宁。
他把这种感觉说给雯颖听,雯颖听罢吓得把他搂得紧紧,泪水涟涟道:“你可
千万不能这样。你只要想着我们娘儿几个,你就没权利像刘格非那样。”
丁子恒很清楚雯颖说得对,他是没有权利学刘格非的。他的雯颖太文弱,弱得
无法撑起一个家来,而他的三毛和嘟嘟还太小,他们不能忍受没有父亲的生活。
丁子恒说:“好吧,我顶着。”
书桌上那块墨渍天天落入眼里,每次都令丁子恒心惊,丁子恒每次都对那块墨
渍说:“我要顶着。”
正是在丁子恒最紧张的时候,他发现有关他的大字报渐渐少了。仿佛这些内容
说完了,再没什么好说的了。这使他暗中松了一口气,他想,也许这一关我已经过
去了。
刚进九月,天气突然就阴下来。大雨随阴云而降,哗啦啦一阵阵扑到地面,晴
热的天气立即就有些了凉意。晚上,大毛和二毛一起从北京回到家里,令丁子恒和
雯颖喜出望外,三毛和嘟嘟更是乐得跳进跳出。
看到儿子,雯颖快乐极了。她好久都没有这样快乐过了,话也比平常多出许多。
雯颖说:“我说怎么突然就凉快了呢?原来是你们从北京给我们把凉快带回来了。”
二毛到北京串连,参加完毛主席接见的活动后,找到大毛。大毛正与几个同学
约好到外地串连,就决定先到武汉,与二毛一起回到家里。丁子恒一反往日对政治
的漠然态度,整个晚上都在听大毛二毛谈北京的局势。关于聂元梓的大字报,关于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对联,关于北京的抄家和批斗,关于破四
旧立四新,关于毛主席《炮打司令部》大字报的前前后后,关于毛主席在天安门广
场接见红卫兵……等等等等。大毛和二毛讲得眉飞色舞,觉得人生从来就没有如此
激动人心,也从来没有如此扬眉吐气。
坐在一边听热闹的嘟嘟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