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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做,女儿在心里始终不肯原谅他。他以为时间长了,他的真心终究可以打动女
儿。现在看来,这一天并没有到来,来到面前的却是女儿充满怨恨的大字报。李昆
吾此时方明白,因为自己的过去,他必须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
批判会开过了,检讨作过了,大字报数量也渐渐少了,李昆吾度过了最初的悲
观时刻。他想最坏韵结果也就是被赶回乡下,他的罪不致坐牢,也不致被抓起来。
李昆吾把这张底牌想好,心里也就有了一份任由处理的踏实。
但他却忽略了文化大革命是一场与以往任何时候都绝然不同的革命。一天,处
里一个年轻人拿了一顶高高的帽子摆到李昆吾面前,白纸糊的高帽上写着“地主+反
党分子+流氓李昆吾。”
李昆吾一看顿时惊慌失措。他伸出双手,颤声道:“不,不可以……不……不!
随便你们怎么处置我都可以,我不能戴高帽子游街。”
李昆吾的声音虽然很微弱,但也足以今年轻人听到。年轻人没有理睬他的要求,
他走上前,将高帽子放在李昆吾的头上,严肃道:“你只有老老实实,才是你惟一
的生路。”
李昆吾万分悲哀,他想我这样活得丢尽了脸面,我还要生路干什么呢?
年轻人又递给李昆吾一张锣,说:“你一路走一路敲锣。你的口号是:‘我是
地主加反党分子加流氓李昆吾!我有罪!我罪该万死!’记住了吗?”
李昆吾抬起头,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他低声道:“能不能把流氓这个词去掉,
我从来都不是流氓。”
造反的年轻人眼睛一瞪,说:“你同时娶两个老婆,你不是流氓谁是呀?你想
耍赖吗?你想抗拒造反派吗?”
李昆吾吓得心里一抖,不由自主道:“我不敢。”
年轻人说:“那你就得自觉喊口号。你是一个有罪的人,你犯有人命。你想想
被你害死的人,你就应该明白你自己罪孽深重。”
李昆吾想起往事,他几乎要流泪了。他想这或许正是对我的惩罚吧,这或许正
是我命中当有的一劫吧。他回答说:“是,我罪孽深重。”
游街的队伍走出办公大楼,穿行在机关的大院里。队伍从青年大楼楼下经过,
李书爱的小家正在那里。那扇有着小碎花窗帘的窗口李昆吾再熟悉不过。此刻,窗
帘紧拉着,有一点点风,鼓动着帘上的小碎花。游到此处,李昆吾突然敲了一下锣,
高声喊出他的第一声:“我是地主加流氓李昆吾!我有罪!我罪该万死呀——”
李昆吾的这声叫喊,沙哑而悲凉,闻者莫不感觉心头一缩。
想想那扇窗子里住着的女儿李书爱和女婿陈远南,李昆吾心说:女儿你听听吧,
你爸爸这样打着锣糟贱自己,你就会满意了吗?
游街的队伍出了大门一直往乌泥湖走去。路过古德寺时,遇到一群正欲冲进去
造反的红卫兵。红卫兵见到游街队伍,暂时停下自己的冲击,在寺门口形成夹队,
挥臂高喊起口号。高帽子上清楚地写着李昆吾的罪名,红卫兵就喊:把反党分子地
主流氓李昆吾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反党分子地主流氓李昆吾永世不得翻身!
一阵阵口号清脆响亮,声声震耳,吓得李昆吾双腿发软,魂飞魄散。
队伍继续朝乌泥湖方向而去。行至空军医院门口,与一群正从机关游泳回来的
孩子不期而遇。一个小孩尖叫了起来:“呀,这是李书奇的爸爸!”
另一个小孩大声说:“原来李书奇的爸爸是暗藏的敌人呀。”
“哇,这也是我们班李书宝的爸爸。”
李昆吾知道他遇到的这些孩子正是乌泥湖的。他立即替他的两个儿子惭愧起来,
他无法令他们在宿舍里有面子。因为他的缘故,儿子们在他们的朋友中的地位将一
落千丈。
不知是哪个孩子带了头,这群半道而遇的孩子紧紧尾随在游街队伍后,自成一
支小队伍地高声喊叫起来:
李昆吾呀,
你瘦得像个鬼,
鹰钩的鼻子癞蛤蟆的嘴,
黄瓜的屁股扁担的腿,
你说你长得美,
原来你是一个吊颈鬼!
这不知是以前唱谁的儿歌,小孩子们换上了李昆吾的名字。押着李昆吾游街的
造反派们一边听一边哈哈大笑。听第一遍时,李昆吾深觉污辱,听第二遍时,李昆
吾便无所谓了,待第三遍唱下来,李昆吾的心已经麻木。
小孩子跟着游街队伍一直唱到李昆吾的家门口。李昆吾的批斗会就在他家门口
召开,丙字楼下的走廊便成了批斗台。因为是下午,乌泥湖家属委员会正学习,见
有游街队伍进到宿舍,惊喜万分,马上将学习改成参加批斗会。与枯燥无味的学习
相比,看人批斗人倒是有趣得多。陈霞之先不知道游街到宿舍来的是李昆吾,还平
静地与丁字楼陈雯颖笑着聊天,聊的就是各人的丈夫在北京学习期间打桥牌的事。
待发现人们簇拥而来的正是她的丈夫,而她的丈夫正当着所有乌泥湖宿舍的家属们
的面,戴着高帽子手敲铜锣自喊自骂时,她的脸色立即苍白如纸,有如突遭闷棍打
击,人也呆掉了。
李昆吾站在了一楼的台阶上,低着头。他很想看到妻子陈霞之,可又怕陈霞之
承受不了眼前的事实。他的心跳急促,神慌意乱。批斗会开始后,第一个发言人上
了台。陈霞之仿佛是突然醒了,她疯狂地扑了过去,抱住李昆吾,大声喊叫着:
“他不是反党分子!他不是地主!他不是流氓!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他呀——”
立即冲上去几个造反派,想把她扯开。可是陈霞之却死死地抱住李昆吾,坚决
不松手。她哭喊道:“不能呀!他是好人!你们不能这样呀!”
李昆吾正在家里的两个儿子书奇和书宝也都冲上前来,他们护着自己的母亲和
父亲,与拉扯陈霞之的造反派推搡着,且推且喊:“不准斗我爸爸!”
围观者中有人喊起口号:“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绝没有好下场!”
李昆吾被这声口号喊得浑身一震,他急忙对陈霞之说:“赶紧把孩子拉到屋里
去,别让他们也给扯进来了。”
陈霞之却已经处于迷狂状态,根本就听不到李昆吾说些什么。李昆吾伸出双手,
拼命推开她,并嘶声骂道:“你滚呀!”又推开他的儿子,亦骂着:“你们滚回房
间去!”
但是他的骂声毫无作用。在一阵混战之后,几个造反派终于扯开了陈霞之和书
奇书宝。他们三人背后各有两人站着,他们的手都被身后的两人紧紧抓着,造反的
人们强令他们与李昆吾一起低头挨批。
许多家属都被这场大闹吓住了。待这一切结束,批斗台上一个人变成了四个人。
家属们开始不安,雯颖低声对明主任说:“陈霞之和小孩子还是不能这样斗吧?”
明主任点点头,然后她走过去。明主任对批斗会的主持人说:“是不是把妇女
和小孩关到他们自己的房间去?”
造反的负责人因为适才的大闹以致会场被冲击,一脸的不悦。他想了一下,方
说:“把这两个小孩子赶回他们房间,这对狗男狗女必须一起批斗。”
明主任赶紧把李昆吾的两个儿子拉进他们的房间,明主任关门时,严厉地说:
“你们不要瞎闹,你们不能这样破坏文化大革命。”
风波过后的批斗会进行得很顺利。此刻的李昆吾心里对妻儿的担忧压倒一切,
对自己将面临什么,未来会如何,反倒无所谓了。陈霞之紧挨在李昆吾身边站着,
她浑身发抖,但却坚定不移,李昆吾能听得到她急促的呼吸声。他心里对她充满怜
惜和感激。他想,有妻如此,与你同生死共患难,以己命护你命,你这一生为她所
做的一切,还能有什么不值得?瞬间,他一直以来对前妻所有的内疚感和亏欠心理,
一扫而尽。
李书爱结婚以后,原本已经安心地过自己的小家庭生活了。丈夫陈远南对她很
好,婚后第三年她生了一个女儿,父亲李昆吾对这个小外孙女也极是喜爱。平静安
宁的生活,使她渐渐忘却过去,她对父亲的怨恨也渐渐地冲淡了。这时,文化大革
命开始了。
像许多人一样,李书爱全身心地投入了文化大革命。因为她和陈远南的家就安
在机关里,所以她每天下班,进了机关大门,便一路看着大字报回家。看着看着,
便想起了自己孤独的童年,想起了自己苦难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