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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泥湖年谱-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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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对新兴之中国心怀鬼胎,对伟大之共产党恶眼相向。非为发泄心头仇恨,曾尽

心尽力进行颠覆破坏。或以黑灯谜污辱领袖,或借古诗词攻击政府,或假检讨书妖

言惑众。非用心之恶毒之阴险之下流之龌龊,人所不齿,畜亦示憎。非一向扮以两

面嘴脸,佛口蛇心,人前虽满面笑容,暗地却深藏祸心。非虽如常人之有心有肝,

但非之心肝则含污纳垢,粪坑是也;非虽仿雅人之弄文弄字,然非之文字如驴鸣犬

吠,聒耳而已。幸革命同志,火眼金睛,口诛笔伐,断然识破非之赤口白舌,两面

三刀之阶级敌人嘴脸,使非乘伪行诈、倒行逆施之伎俩,莫能长久。古人云:天作

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遭。又云:多行不义必自毙。非乃自作孽者也,非必自

取灭亡也。今之非已形同狗稀,徒具人形,不打倒非,不批臭非,不将非之毒钉拔

将而去,不足以泄众恨,亦不足以平民愤也。非在此求告诸位革命同志:非自即刻

起,将延颈举踵,急盼批判之烈火将非熊熊燃烧。非愿被此火焚烧而死,以此而谢

罪诸位革命同志也。

丁子恒从工地回到家的当天,便看到了刘格非的这份“认罪书”。他的心咚咚

咚地跳得异常猛烈,一种痛彻之感从心口漫向全身。丁子恒不由自主地以手捂胸,

仿佛是害怕剧烈跳动中的心脏会破胸而出。所有回家的快感,都被刘格非的认罪书

冲没了。丁子恒突然想到四个字:血口喷己。

次日,谢森宝主任再次作关于文化大革命的报告,传达省里意见。报告的主要

内容是:

一、文化大革命是一场伟大的运动。运动中要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自始至终

要以毛泽东思想为指南,要带着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去学。

二、精读《宣传工作会议讲话》,放手发动群众,打倒一切牛鬼蛇神,运用大

鸣大放大字报,分清知识分子中的左中右派。对中间派要团结批评或斗争,运动不

要针对这些人。主要矛头要对准党内反党分子和一小撮反社会主义分子,即右派。

他们一遇机会就兴风作浪。

三、成立代表大会,是组织左派力量、团结多数群众的一个好形式。

四、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同志务必充分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

五、加强党的领导,文化大革命的胜利,要靠党的领导。

六、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暴风雨,必将推动各项工作的发展。

七、全省文化大革命运动,要争取有点有面,点面结合,普遍发展。运动要落

实在大学毛着,改造世界观,实现人的思想革命化上。

关于写大字报一事,谢森宝特别作了强调:

文化大革命与四清是密切相联系的,是整党内的当权派,鼓励大家用大字报的

方式。不过,中央负责同志的大字报不要贴,要转给办公室,不要乱贴在大门口。

重大政治问题和男女关系问题的大字报,不要贴,要交办公室。设计革命办公室,

现改为文化大革命办公室。斗争锋芒指向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及党

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对其他人要团结改造,不要都戴上反党反革命的帽子。

思想意识和反革命行为要区别开来,一贯与一时要区别开来。一律不杀不抓。运动

时间暂定三个月。上午办公,下午搞文化大革命。

听报告时,张者也坐在丁子恒后排,他也刚从乌江渡回来参加运动。报告开始

前,两人闲说了几句关于宝珠寺和乌江渡的情况,张者也突然凑到丁子恒耳边,压

低了嗓子,说:“你知不知道,刘格非疯了?”

丁子恒浑身一惊,他几乎要失声喊叫。但谢森宝业已坐上了报告台,丁子恒的

惊呼声终于还是咽了下去。张者也见丁子恒如此惊愕,便赶紧接着说:“昨天我见

到他,他不断地用非常诚恳的语气说‘今之非已形同狗稀,徒具人形,不打倒非,

不批臭非,不将非之毒钉拔将而去,不足以泄众恨,亦不足以平民愤也。’说完就

哭,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然后用手背抹来抹去,简直不知道让人说什么才好。”

丁子恒亦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心里乱成一片。幸而报告开始,谢森宝开始讲话,

张者也匆匆又补充了一句:“院里把他送到六角亭精神病院了。”说完他坐直身体。

丁子恒觉得自已被张者也传达的信息击中了。九年前苏非聪被打成右派时的感

觉,又恍若来到身边。命运仿佛埋伏在身边的困兽,一不留神便会扑过来大咬一口,

令你遍体鳞伤,永伤元气。刘格非疯了。那个曾经在柳山湖农场与他畅谈苏东坡诗

文的刘格非,那个曾经与他笑猜灯谜的刘格非,那个身材瘦小而神态洒脱的刘格非,

从此再也不会出现。一个人就这么简单地淡出了你的生活,而你不知道自己会在什

么时候淡出别人的生活。悲哀又一次笼罩了丁子恒的心。

“天公尚有妨农过,蚕怕雨寒苗怕火。阴,也是错,晴,也是错。”这是谁写

的呢?丁子恒想不起来。但他能想起在柳山湖、刘格非同他谈论此曲时的表情。

刘格非的现状,给丁子恒带来莫大的不安。他在柳山湖农场与刘格非成天谈诗

论文的事,许多人都知道。而刘格非的灯谜,他亦曾大加赞扬。这些与刘格非的交

往,令丁子恒时时处于不安之中,他不敢想象,倘若有人把他和刘格非联系起来,

呼啦啦地给他来一批大字报,他的结果又会怎样。

丁子恒的不安,有如感冒,传染了全家。二毛住校了,家里的两个孩子三毛和

嘟嘟,都已学会察言观色,每天吃饭时,看看丁子恒的脸色,便一声也不敢吭。因

为心思太重,丁子恒夜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雯颖对此既担忧,又紧张。她不由自

主地把自己也绷得紧紧的,随时随地看丁子恒脸色行事,生怕自己照顾不周,给丁

子恒增加烦乱。

生活如此沉重,雯颖觉得自己未免承受不了。这天晚上,雯颖说:“子恒,我

知道你担心什么,我看,你不如要求回到工地上去好了。反正那边的事情也多,而

在家里,你什么事也干不成。”

仿佛“啪”的一下拉开了电灯,丁子恒心里蓦然间明亮起来。他想起金显成的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之说。古人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工地正繁

忙,我又何不回那边去呢?1957年反反复复的出差救过我一回,难道今年不能再救

我吗?这么想定,心里立即轻松起来,这夜他竟睡得很好。

次日丁子恒便到总工室找到老总吴思湘,说他想立刻回到宝珠寺工地。吴思湘

说:“你不是刚回来吗?”

丁子恒担心自己的动机被吴思湘看破,于是话间就有些忸怩。丁子恒说:“前

两天,姬宗伟从工地给我来过一封信,说那边开始下雨,看起来今年的暴雨期可能

比较长,白龙江多半会涨大水。所以,我想早点回去,把有些事情抢在洪水到来之

前做完。工作一完我就回来参加运动。”

吴思湘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跟1957年相比,你已经聪明了许多。”

丁子恒没想到吴思湘会这样说话,怔了一怔,旋即明白,立即答说:“十年时

间,通过政治学习,无论怎样,思想上都会有些进步的。”

吴思湘笑了,似是想了一想,然后说:“也好。运动要搞,生产也要抓。我跟

金总商量一下,也许这个星期,你们就可以出发。”

五天后,丁子恒再次踏上北去的列车,这次与他同行的是技术员陈远南。1957

年在做土壤调查时,陈远南曾是他的学生,因此这一路,所有的行李陈远南竟一人

担了,使习惯自己动手的丁子恒很不习惯。

他们由郑州而西安而成都,再由成都到昭化,一路走了四天。路上,陈远南不

停地询问关于宝珠寺的情况,丁子恒便细细地为他讲解。丁子恒很欣赏陈远南的好

学精神,讲解时不厌其繁。结果一路行来,两人倒更像是在上课一般。不问政治只

述业务的四个日子,不意间,将丁子恒紧张的心情缓解大半。

从昭化坐上工地派来的汽车,颠颠簸簸地走了一个小时,丁子恒便看到他熟悉

的工地,看到他熟悉的宿舍和办公室。突然间他有些激动,那种感觉仿佛自己逃亡

成功。

工地正批判刘格非的灯谜,人们并不知道刘格非已经进了精神病院。晚上,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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