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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凸-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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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宗三就说不清了。这得让黄克莹来说。这种事,她总是老清楚的。这时,从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连着一阵剥剥啄啄的敲门声惊醒了他。(怎么搞的啦,我又睡着了?刚才所联系起来的那么些跟黄克莹有关的事情,难道又都是在做梦?)他呆呆地站了会儿,收拾了一下睡袍,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三姨太许同兰和黄克莹。哦,黄克莹?!黄……克……莹?三姨太说,我把侬送到地方了。我就不陪侬了。黄克莹略略侧转身,陪了个笑脸,轻轻应了声,谢谢侬。三姨太迟疑了一下,似乎还想叮嘱一句什么,想想也许觉得再说什么都多余,便回过头来,一本正经地对谭宗三说了声:“三先生,打扰侬了。还没困觉?”转身走了。“侬坐呀。坐呀。”也许是因为好长时间不见面的缘故,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到谭宗三房间里来,又是单独一个人,又是夜半更深,黄克莹突然变得相当拘谨。有点尴尬。谭宗三连连让了两回座,她好像都没听见似的,只是站在门槛前一步半的地方,不敢往里边走。这么晚了,还来“闯宫”,定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坐呀……坐呀……”谭宗三一阵高兴,一阵激动,又不免有点心慌。他不是没邀请过她到谭家花园来“白相”,“赏光”“迪雅楼”。但她都婉言拒绝了。“不要急。总有一天我会去的。”她总是笑眯眯地这样回答。“总有一天?侬这个‘总有一天’,是啥个概念?”他笑着问。“嘿……”她低下头笑笑,“比如,侬有一天不想理睬我了。那我就要进侬谭家花园去好好地看一看了。”“既然不理睬侬了,侬还要进谭家花园做啥?”“寻侬算账呀!”她突然格格地大笑起来。过一会儿,见他略显得有点沉闷起来,赶紧问:“哪能(怎么)了?真怕我寻侬算老账?算了算了。这账就记侬一百年吧。一百年后再跟侬算总账!”但今天,却在这么一个不合适的时间、由那么一位不合适的人带着(当然,这么晚,没有熟人带着,她也进不了谭家大门)。居然不请自来了,而且事先一点招呼都不打。她终于坐了下来。但还是拘谨。上身挺得很直。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小腹前面。在回答谭宗三那个“最近侬好啃”的问题时,还在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这个本该她很熟悉的房间。她注意到那边博物架上非常醒目地陈放着一具石雕的美人鱼。一个北欧的女孩。很长很柔软的鱼身柔柔地盘曲着。一只手支撑在一块同样雕得十分光润的岩石上。另一只手揽住很长很柔软的头发,不让它遮住很忧郁的脸部和很沉静的眼睛。这具石雕,是他两一起在北四川路桥附近一家犹太人开的旧货店里看到的。当时两个人都很喜欢。都惊叫了一声。她说她喜欢她的柔美她的忧郁。他说他喜欢她像她。她愣了一下,反问:“啥地方像我?!”脸却微红起。但看得出,她为他认为她像她,而高兴。很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后来,她又问过他很多次,我真的老像那个女孩吗?他还没看见过她这么不自信过。看到她突然不自信起来,他反而挺开心的。后来两个人还在玻璃橱窗前议论了许久。他说他要买她回去。她说,太贵了。他说,贵,怕啥。难得的嘛。买回去我就可以天天看到侬了。可惜下半身雕成了鱼的样子。要是把侬的一双脚也雕上去,就更精采了。这时,她忽然脸一红,啐了一口道,呸,黄人!不买了不买了。便推着谭宗三,匆忙离开了那爿小店。“黄人”是她发明的一个专用名词。意思跟“下作胚”相近。专用来笑嗔数落他的。不知道为什么,谭宗三平时还挺喜欢她这一声“专骂”的。每每听她数落这一声“黄人”,心里总隐隐地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激动。但那天,却真让她搞懵了,被推出十来步,强行收住脚步,问她,我哪能(怎么)又是黄人了?她却只是红脸,不作答。谭宗三一定要去买。她一定不让买。后来,他忽然明白了,问,是不是因为那个女像全裸着的缘故?他叫道,那是条人鱼。她怎么能穿衣服呢?她依然红着脸说,那我不管。她太像我了。我就不能让侬买回家去,让侬身边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天天盯着她。我心里不舒服。但他后来独自又去了一趟,还是把“她”买了回来。不过,他也不愿让他身边那些杂七杂八的男人就这么看“她”。买回来后,便用一小条轻柔的白纱从“她”瘦削的肩上披裹下来,特别把那一对赤裸的初乳遮了起来。这时的黄克莹会意地瞟瞥了谭宗三一眼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去。谭宗三却略有些尴尬地回避了她这友好的一瞥。他当然是“心中有鬼”。因为在非常“无聊”、非常非常想念她的时候,他常常会悄俏揭开那条白纱,久久地呆看着那凝脂般的脸颊和幼笋般的初乳,还有那极其匀称的后背和圆润的肩头,甚至还会伸出一两根手指去轻轻地轻轻地触摸。摩挲。黄人……他常想,她说得真对。真好听。沉默。“侬吃茶呀。”“好的好的……”又是沉默。几分钟后,谭宗三终于搞清了黄克莹今晚破例找上门来的真正原因。她是来向他报告一个重要情况的。那次在梅家大宅跟经易门失之交臂后,她急于找到经易门,搞清一个疑问。她要搞清,那次经易门为什么急于见她,另外,前一阶段她和经易门之间,还出了一点不大不小的事,也使她急于要见到他。当时,她按经易门曾留给她的一个电话号码,给经易门打电话。打了好几次,都没人接。有一次,很晚很晚了,电话铃响了半天,咋地一声,总算有人来接了,却是个陌生的男人声,粗里粗气地告诉她,“经嘎里(姓经的家伙)老早就退房间了。侬搞啥搞?!”未等她再问下一句,就把电话挂断了。这使她很感意外。甚至诧异。“退房间”?难道这电话号码是旅馆房间里的?经易门在外头“包房间”?这倒是新鲜事。经易门为啥要在旅馆里包房间?他也有这种“花花肚肠”?她不相信。他包房间,肯定不会是“女色”方面的缘故。经易门没有这种必要(不是说他不想女人)。而是说,即使有时候为了解解闷,“轧一下姘头”,他现在也根本用不着花这个冤枉钞票,在外头开房间。经家那么大一幢小洋房。夫人死了,儿子跑了(经十六最近跟经易门大吵了一场,忿然“出走”了。)满楼空着,只留一个老娘姨。老娘姨在他家已经做了几十年。可以讲忠心耿耿,对经家发生的一切都只长眼睛耳朵不长嘴巴。白天黑夜收拾好房间,从来也不上二楼去打扰。平时就只在厨房间里待着。就像楼里那匹老黄猫一样。退一万步讲,经易门就算有那种在外头开房间搞女人的“癖好”,也不会把这种房间的电话号码告诉黄克莹啊。所以,直觉告诉黄克莹,经易门租旅馆包房间,一定是在召集一些人在筹划某种“行动”。直觉又告诉她,经易门的活动一定是跟谭家有关系的。一定是受命于谭家“另外一些人”(在黄克莹心里,一直把谭家的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谭宗三的人,另外一些就是反对谭宗三的或者即便不反对、但心里是不接受他的。)为此,这个“行动”必定跟谭宗三有关。或者更直截了当地说,就是针对谭宗三的。黄克莹早就有这样的担心,谭家花园不会平静。天生不安分的她,再加上对谭宗三的关切,使她迫不及待地想掌握这里的“奥秘”。迫不及待地要见经易门。她先打听到经易门家的地址,到家里去试探。他果然不在家。这一点她料想到了。老娘姨没让她进门。这一点她也料到了。丰肥却又矮小黝黑的老娘姨只打开大门上方一扇巴掌那么点大的小窗,跟她说了几句话。一股强烈的樟木朽板和雪里蕻咸菜炒毛豆子再加上那种刨花水再加上旧地毯发霉的气味一起涌出来。这一切她统统都想到了。事先还编了一个理由,让这位老娘姨相信她是《新闻报》的一个女记者,应约来采访经易门的。“阿拉经先生从来不在家里见啥记者的……”老娘姨嘀咕,但是在接过黄克莹从小窗洞里塞进去的两包上等兰州水烟丝和一百声“谢谢侬喔,老阿婆”以后,还是把经易门的去向告诉了黄克莹。果不其然,经易门带了一帮人在三马路上一幢黑黢黢的花岗岩大楼里,正在组建一个类似“豫丰班子”那样的新工作班子。她走过那长而又狭窄的楼道。敲开那么多扇雕花桃花心本门。从一个大厅走向另一个大厅。楼梯铁扶手上的锈斑弄脏了她雪白的丝织手套。由那位表情圆滑的老茶房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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