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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她回眸顾盼,无意中流露着哀怜;挥斥方遒,蓄意地表示出执著;明明是小
巧一个,却偏偏要煽起熊熊一团。同时把自己任何一处都显现得那么好看。比如抖
动着的眉尖、比如密密布置在小鼻梁上的汗珠、比如苍白的手背、比如微微隆突的
胸襟和挺拔地站着而夹紧了的双腿、那圆润的肩头和富于动感的髋部。甚至那平时
不为人注意的后背部,这一刻也在矜持中透现着一种渴求……只有此时他才不会去
注意对方的脚,而只被她的整体颤动所吸引。回上海后的一些傍晚,他曾经想过很
多次:黄克莹到底有些什么地方叫我那么心动?除了她的那双脚和那双旧皮鞋……
想的结果是,黄克莹身上有许多地方,的确很有点像三丹。比如三月和黄克莹一样
从来不用乱七八糟的化妆品。所以她两都不像谭宗三熟悉的其他女人那样闻起来差
不多就像从同一只浴缸里爬出来似的。其实她总有点虚肿。(这一点我在前边是不
是也已经交代过了?)小小圆圆的手背上总有几个弹不起来的肉窝窝。
但鲰荛半年发现,谭宗三常常把专注的目光毫无顾忌地停留在三月那双并不算
好看的脚上。有一次到他家(谭宗三常常去他家),三月不在。他却问半年,三月
刚走?半年问他,侬怎么知道三月刚走?他笑道,侬闻闻呀,这沙发上还留着三月
身上那股类似消治龙药膏的气味。还有一种类似干净的绒布衬衫在太阳地里晒久了
的清香。后来,半年到厨房里去烧开水。(兄妹两在家,要是没有客人来,连开水
都懒得准备。非得等客人来了才去烧。平时,两人就吃自来水。当然,家里有一只
从旧货商场觅得来的陶瓷沙滤水壶。还是真正的荷兰货。就用它过滤自来水。)等
他拎着热水瓶回到客厅,看见谭宗三站在壁炉面前,呆瞠瞠地盯着陈放在壁炉架上
的一帧三月放大了的照片,一动不动。这是三月发病后的第一年,由五姨妈带着到
福建东山岛去玩(当然也是为了养病),在一片极荒芜的沙滩上照的。有那种叫不
出名字来的高大乔木(不是椰树也不是什么棕榈)斜长着。有翻扣在旧石屋前的破
小船朽黑着。有撩拨她额发的强劲海风鼓动着。当然还有一根仿佛要把她吞没的海
平线在远处咆哮着。她赤着脚。独自一人。赤着脚。谭宗三缓慢地抬起手,用细长
而敏感的指尖缓慢地抚摸着照片下边的那一部分。那里是三月的脚。她赤着脚。半
年悄悄地退了出去。没有让对方发生任何难堪。这样的事总发生过三四回。有一回,
他退去时碰到了过道里的那只铁皮畚箕。让谭宗三吃了一惊,猛回头张望时,那细
长的手指却还滞滞地留在了三月的脚上。
但有一点也是肯定的,任何时候,当着三月的面,谭宗三绝无半点不自重的表
现。而且也可确切地看出,他是发自内心地把她当作自己的小妹妹来对待的。这一
点,鲰荛绝对相信。
他有时真有点可怜这位面相极文诌诌的“老哥”。OnFrenude,wellicheuch
dichten.(哦,朋友,让我和你靠得更紧。海涅。)
“我曾经跟宗三谈过这桩事。”周存伯说。
“侬……侬居然还跟他去谈了?”张大然失声叫了起来。
“他怎么说?”端着咖啡杯的陈实一边说,一边又给大然递去个眼色,让他别
打断存伯的叙述。
“他不承认。”
“不承认什么?”鲰荛问。
“他不承认亲过那小姑娘的鞋子。”
“那当然啦。啥人会当面承认这种事体呢?侬多问的嘛!”大然又给自己倒了
一杯咖啡。
“他的那种不承认,可以看得出,不是在借口,推托,赖皮,掩盖;而是……
而是……非常真诚的……”
“在这个世界上,侬还相信一个成年人的真诚?”
“话可不能这样讲。宗三的为人、脾气,我们还不清楚?他只不过有点任性,
但做假……还是不太会的。”
“一般情况下,他是不做假。他也用不着做假。谭家的子孙嘛。手里有的是钞
票嘛。他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他可以不做假也活得很好……别人行吗?”
“侬这样讲宗三,是不是有点太刻薄了?”
“……我们既然是在讨论问题,那目标只有一个,寻找正确答案,就不要管话
说得中听不中听。我们都是过来人。应该懂得这起码的一点道理,在个人隐私问题
上,即使像宗三那样城府不太深的人,也不会向任何人都亮出自己的底牌的。这很
正常嘛。他不承认,不等于他没有做过。我倒觉得,现在先要弄清楚的应该是这样
一个问题:就算宗三亲过那个小姑娘的鞋子,不管他怎么亲吧,横过来亲,直过去
亲,值得不值得、需要不需要我们这样大惊小怪?!”
“大然兄,侬能不能让存伯把话讲光?”鲰荛不急不缓地请求道。
“还要讲啥讲嘛?你们不觉得,我们这样的几个人,拉司卡(Lastcar)在这
里一本三正经地讨论谭家三先生是不是亲过一个小姑娘的鞋子,是不是有点太滑稽
可笑了?”张大然忿忿甩动他那一只胳臂,差一点把鲰荛脸上的那副圆框眼镜碰掉
下来。
“侬让存伯讲完。”陈实好像听出一点什么名堂来了,很不耐烦地打断大然的
牢骚,并一把把他摁回到座位上。
“……我跟宗三谈过后,宗三有两天没有到豫丰上班……第三天夜里,他突然
给我打了一只电话来,问我,他是不是真的亲过那个叫黄畹町的小姑娘的鞋子。当
时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他还问,当时到底是我在做梦,还是他在做梦?”
“他说他在做梦?”鲰荛有点紧张。
“他还讲了啥?”陈实也有点紧张起来。
“他反复声明,他不记得自己对这个黄畹町小姐也做过这样的事……”
“什么叫‘也做过’?好像他对别人是做过这样的事的?”
“侬怎么回答他的?”
“我只告诉他,当时我肯定没在做梦。然后,他就不响了。但也不放下电话。
只听见他在电话里呼呼直喘。过了老长一段时间,才开口讲了一句,他回头再好好
去回想回想。希望我不要把这桩事讲给任何人听,更不要对那个叫黄畹町的小姑娘
采取任何措施……”
“病态……肯定是病态……”
“啥病?我看你们才有病哩。简直无聊透顶。几个成年人集合在一起,专门议
论自己朋友的这种隐私。对不起。我不奉陪了。我要先走一步了。”张大然说着,
竟然不等存伯他们回应,就拿起自己的公文皮包,向外走去。他心里着急。分工归
他管的那一摊业务中,有一笔四千万的盐业银行拆借款,到期利息还没着落。在南
通和连云港两地赶造的两只五千吨级的码头,已待料停工六七天。而每停工一天,
从理论上计算,公司就得倒贴、亏蚀二万多美金。屯溪一个只有一百多人的茶厂,
这时也来轧闹猛(凑热闹)。厂长突然病故,内讧四起。员工家属结伙到县政府静
坐。县政府昨天一连发来三个加急电报,催这边去人料理。而这个厂子厂部的水泥
小楼门楣上却留下过谭老先生这样一副亲笔对子:“闲是闹非不该尔等来论,知仁
知义本当吾挤去争”。
看到大然要走,陈实凶凶地叫了一声。张大然恼怒地把皮包往一张空的藤沙发
上一扔,回转身来就指着陈实叫道:“我真受不了你们这种‘正人君子’,一本正
经地聚在一起,津津有味讨论朋友的隐私。弟兄们,我们都是成年人。都是有身份
的成年人。你们不觉得这样……有失体统?一点都不感到难为情?”
“大然,”存伯平静地指了指张大然原先的那个座位,让他坐下。“侬先不要
急,好啃?我跟侬一样没有兴趣在背后议论别人性倒错方面的趣闻。我想在座的几
位,即使都还称不上‘正人君子’,大概也不至于卑鄙下流到这种地步,特地叫了
出租,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拿自己好朋友的这种私房事来过嘴瘾。我们这几个人好
像还没有这种恶习。请侬耐心听我讲完。大然,我们这几个人聚集到豫丰这面大旗
下,都是付了代价的。是舍弃了自己原来的一摊前程,到谭家来搏一记的。我想这
里尤其以侬付的代价最大。可以讲是‘破釜沉舟’‘以求一呈’。从踏进谭家门的
那一天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