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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一下给吓蒙了,竟冲上去抱住经易门的头,拿双手捂住血口子,哭着大叫,去请
医生呀。快去请医生呀。经易门居然从谭宗三怀里挣脱出,匍伏着,连连东倒西歪
地(实在支持不住了)给谭宗三一边磕头,一边哭求,三叔……三叔……我求求侬
了……侬是我祖宗。侬一定要好好去读书……我求求侬了……求求侬了……
那声音的惨历。那眼泪的真诚。那血的尖锐。那苍白的洞染。的确地震海啸般
袭来。谭宗三不由自主地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想伸出双手去制止疯子一般继续在
磕头的经易门,但被血粘糊住的双手,竟然让他感到腥腥的张扬不开,更不敢有稍
微的动弹。由于离经易门非常近,他不得不看到那血继续腥腥地往下流。不得不看
清,在被血糊住后,他的眼睛又如何地绝望地睁开。哀求。血流到嘴里,又被那急
切哀求的气口嘶嘶喷出。然后又越过上嘴唇,喷溅到另一半脸上。那半边曾经是非
常清净的,但现在却分明有红的细线和红的小虫在蠕动……当经易门再一次努力睁
开被血糊住的眼睛来向他哀求时,他头一晕,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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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谭宗三就去上学了。他没有勇气再对抗经易门的“下跪”。他终于发
现自己实际上是一个非常非常软弱的人。他痛恨这种发现。但又不能不发现。以后,
经易门多次向他下跪。用下跪来求他遵守谭家的规矩。后来又发生过一起“桃花事
件”。从那以后便彻底改变了他对经易门的看法,(如果原来有什么既定的看法的
话)也从根本上改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桃花事件”发生在两年后的一个春天。那年一开春,谭宗三一反往常,不仅
主动提出愿意替父回乡上坟。而且还再三保证在乡下期间,按部就班去县中上课,
决不耽误一天学业。谭老先生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事实毕竟是事实。谭老先
生随即把宗三叫进书房,翻开《龙文鞭影》,从“诲尔童蒙”讲起,一连讲了两个
小时。宗三那天也怪了,居然笔直地坐了两小时,听得十分地仔细。认真。高兴得
谭老先生一回到夫人房中,就连连抚掌道,皇天不负我谭家人……皇天不负我谭家
人啊……马上吩咐热水伺候,洗澡;又陪夫人去佛堂做晚课,尔后高高兴兴地换了
睡衣,准备舒舒服服睡一个安稳觉。没想老妈子来敲门,说,经老先生带着儿子经
易门,有急事求见,在小客厅等着哩。谭老先生一听,不高兴了。他最讨厌别人这
时候拿什么“急事”来打扰。他讲究起居规律。重视睡前平静。他认为一次好的睡
眠,胜过十瓶艾罗补脑汁和十瓶赫力维他。而睡前的平静,则是保证获取好睡眠的
基本条件。这是他从美国一本叫《全体阐微》(奥士哥著)的医书里看到的。他跟
经家父子宣传过这些主张。他两也是表示过赞同的。今天晚上是怎么了?
经老先生是被经易门急急忙忙地拖来的。傍晚时分经易门才得知老先生答应谭
宗三“独自”“替父回乡上坟”,而且已经派人替他买好明天一早的船票(那时候
谭家还没有自备的小火轮常年地来往于南京武昌芜湖镇江)。他着急。因为他非常
清楚,谭宗三此次主动请缨去乡下,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代父尽“孝”,“追思祖
宗”。纯粹为了一个女人。县中里一位教唱歌的女教员。
“哪个女人?县中里那个教唱歌的?瞎三话四!”谭老先生在睡衣外加了件缎
子滚边的睡袍,耸了耸他很寿相的长眉梢,驳斥。这个“女教员”他认识。非但认
识,而且还可以说“熟识”。头两年回乡跟县碾米厂谈生意,不止一次请她吃过饭。
跳过舞。县政府办的舞会。在府学小礼堂的楼上。很精巧的一个小厅。四周有一圈
朱漆木栏杆。栏杆后头放有一张张小型的八仙桌。八仙桌上点着一支支蜡烛。玻璃
果盘里放着广柑。玫瑰香葡萄。花生牛轧糖。本县新研制出品的高粱抬糖则是必供
的特产。当然还有‘糊绿”(本县名茶)。叫来伴舞的还有县“绍兴大班”挂头牌
二牌的花旦、青衣、刀马旦或别的什么“旦”。但实际上,她们并不会跳华尔兹,
也不会跳狐步探戈。只会在一旁捂着嘴傻笑。或抱着你的胳膊瞎转圈。县里那几位
上了年纪的科长就喜欢这样让她们瞎抱着瞎转圈。谭老先生(那时他还不老。也就
四十岁左右吧。)能跳非常好的狐步和探戈。有两双非常好的意大利皮鞋。但他更
多的时间却总是跟她在一起做“烛光座谈”。包括后来的几天,他请她到街里“最
有历史的”“末上青酒家”“座谈”。“‘末上青’。好。这三个字源出《花间集》
唐乾符元年进士牛峤、牛僧儒之孙的‘解冻风来未上青’。雅致。非常雅致。”每
次去吃饭,他每次都要这么文诌诌地向她诠释一遍这店名。她每次都默默地听着,
默默微笑。或者就动用她那根纤细的手指,蘸了茶水,在雅座间大理石面的餐桌上,
默写同一首词的后两句:“无端袅娜临官路,舞送行人过一生。”他俯身看罢,接
着连声赞扬:“好。好一个‘舞送行人过一生’。雅致。非常雅致。”但后来他再
没有邀请她“座谈”,因为突然间得到确切消息,她执意要嫁给县天主教堂的一个
神父。把一个不大不小的县城闹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纭。真可谓骤然间风起萍末。
后来到底嫁了还是没嫁,不得而知。他也没打听。不想再打听。一想到居然死活要
嫁给一个白白胖胖的神父,谭老先生心里就不舒服。(特别让谭老先生不舒服的是,
这位神父的年龄居然比他还要大。)但不管后来到底是嫁了还是没嫁,有一点他觉
得是绝对有把握的,她绝不可能和他的儿子“搅和”在一起。不说其他,只说年龄,
(他没有问过她的年龄,但估计来看,再年轻也有二十四五。)而宗三当时“一塌
刮子”才十四五岁。搞啥搞嘛!
但经易门坚持说,他没有瞎三话四。这两年,宗三回乡下,都是他陪的。而且
从头陪到底。从去陪到回。真正是“全程陪同”。真正是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宗三
的底细了。但谭老先生还是不信。于是经易门只得对父亲说,有几句话我只能单独
跟老先生讲,只好委屈侬,到外头稍等一会儿。经老先生当时非常尴尬,被儿子
“请”出门,居然还当着谭老先生的面。这还了得?!他立刻虎下脸,刚要训斥,
却被谭老先生制止。谭老先生一直很赏识经易门的“少年老成”。他甚至常在人前
感叹,可惜我谭家没生出这样的儿子。对待经易门,他往往优渥有加。于是他朝经
老先生挥了挥手,打发他到外头去“吃香烟”。
看着父亲悻悻地走出小客厅,经易门内心自是不无歉疚。但他很快驱散了由此
而产生的瞬间的恍惚,马上走过去,关严门,这才回到座位上,对谭老先生说,老
先生,我只讲一桩事,侬就可以断定,三叔跟这个女人关系已经有多少深了。有一
次,大概是去年的这个时候,这个女教员送过一张照片给侬。是啃?
“瞎三话四!”老先生长长的眉梢又一次耸起。但这一次,脸却立时红涨。
女教员的确送过一张照片给这位四十岁的老先生。这件事办得真的很隐秘。首
先,是她主动提出要送一张照片给他“做纪念”。而且,当时在场的也只有他们两
人,别无他人。照片又是密封在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送过来的。肯定没有被任何人
拆封过。后来听说她一定要嫁给那个神父,他便把它翻找出来,立即撕得很碎,并
扔进火塘里烧掉。全过程真的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可能泄露?特别是怎么可
能让经易门知道?这……太不可思议了。简直不可思议。
“老先生,今天晚上我居然都不怕得罪我阿爸,连他也请了出去,侬就可以放
心,我绝对会帮侬保守这桩秘密的。我知道这种事不好到外面去瞎讲的。我也知道
这桩事肯定是那女人不正经,想吃牢侬老先生,将来敲侬一记竹杠。侬恐怕还不晓
得,这张照片一开始那女人是交给二叔带过来的……”
“我讲过了。没有啥照片!”谭老先生再次涨红了脸叫道。
“……照片交到三叔手里,他还嘻嘻哈哈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