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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件事,都要不由自主地想到别人会怎么看我。我整大捉摸着周围人的脸色。我
不敢出门。我甚至都怕接电话。我忽然开始怀念起我在谭家时非常痛恨的一个管家。
我总在想,要是他在我身边就好了。他一定能解决这些难题。我命令自己不要这样
想。我知道我这样想,就显得我太无能太软弱也太不是个东西。但我还是制止不住
自己。连我一个最好的女友(就是您知道的那个黄小姐)也劝不住我。为此我们大
吵了几场。我所有的老毛病都开始泛滥了。这一点尤为甚。关起门来,在自己亲人
熟人面前,显得特别厉害,也任性,但在外人面前,却又显得特别软弱无能怕事。
而且我控制不住自己。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你不知道我过去是多么恨我们谭家的那个总管。没想到我一旦开始独立做事,
我却会那样地在潜意识中期盼着他祈求于他。发现这一点后,我觉得我这个人真的
没指望了。我对我自己真的失望了。我真的发觉,我改变不了了。我谭宗三说到底,
还是一个谭家人。一个不折不扣的谭家男人。我无法改变我这个姓了。我无法换尽
我血管里的血了……它们来自我那根弯曲的脊髓。那根谭家为我制造的脊髓。我甚
至觉得我要再在盛桥待下去,我马上就要像我的那位大侄子一样,止不住地大出血
了。我又不好意思打退堂鼓回上海,这才求助于我那两个政界的朋友,把我安排到
了通海……
克莹:
明天你那位远房姑夫将派一艘专船来接我去盛桥。他本来打算亲自来上海接我
的。但不久前,他接到通知,南京方面已决意要调他去司法部任职。这件事酝酿已
久,但中间几经周折,历时不短,持异议的也不少。现在高层总算有了决断,就得
赶快把该办的手续办了,以免夜长梦多再生变故。其实对于他的能不能来接,我实
在是并不在意。我真正在意的是,你能不能理解我此次的行动。你应该明白,放弃
上海,对于我来说,绝对是一件非常不得已的事。而要到苏北那样一个地方,去说
一声从头开始,也绝非易事!这一次我不是任性。不是在耍少爷脾气。不是。莹,
你一定要明白,我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我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生的冲动。行的向
往。我真的我觉得我非常想做事。向往船。向往风。向往跟水手聊天。在风浪三四
级、又下着中量雨的情况下,坚持在甲板上散步,了看望远镜……按原先的计划,
船先到小张岛,当晚就住在你姑夫家,并由几位副典狱长出面为我接风。第二天,
把盛桥、木堡港和“省八”和“女三”以及小张岛小镇上所有名流士绅都请来,搞
一个大型聚餐会,还要为我举行个盛大的舞会。把前几年刚办起来的盛桥护士学校
高班女生,请一二十个来,助助兴。但我都拒绝了。不是担心你因此会“吃醋”。
不是的。我想尽快去盛桥。我在盛桥的那位老朋友萨重冰,也于本月接到新的委任
令,将奉调通州专区行署任专员。我必须在他离开盛桥前,仔细地跟他谈一谈我在
盛桥的打算。有一些事,比如未来新建工厂的厂址、地皮购置的价格、厂内一些重
要办事人员的推荐等等,都还需要他的大力协助才行。
你什么时候到我的身边来?
我想你……想你……我想我们的那一天……
那天我走近一道多刺的篱笆
金红的矢菊竟然开满了那小小的花园
那天我走进那座古老的磨坊
石磨下转动的竟是耀眼的钻石
那天我回眸,回眸高地的起伏
黑色的云团却像黑天鹅撩动的涟骑
那天我祈祷风的漩涡雨的泪滴和绿叶的连续
郁金香竟然焕发出玉液琼浆的气息
那天我闭着眼睛
看到的却是太阳
那天我低着头
却走出了百世不逮的无何有之乡
那天我拥抱的是你娇小的足迹却不必再追忆梦的缠绵
那天我无须痛恨的是固有的“遥远”和“猜疑”
却不怕依赖“期待”和“渴望”来标志那分分秒秒中的自己
哦,那天……一个再造的我
那天……一个被你再造的世界……
尊敬的陆先生
阁下:
……再造的幻灭,对我自是一个无法抗拒的打击。由宋邦寅和萨重冰安排,我
到通海县当了个伪县长。这样的安排虽然把我处于“傀儡”的境地,但由于它毕竟
免去了我“逃回”上海、在我那个庞大的谭家家族面前出丑的尴尬,我还是心甘情
愿地接受了,于是在那两位副县长的挟持下,过起了某种心安理得、却毫无激情的
日子。如果说,前些年,我在谭家时,还有挣扎,还能知道恨。那么到这时,经过
这又一次跌宕,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挣扎,也没有了任何恨。但因此,我也分裂得越
发鲜明。人前,我是文质彬彬一个拥有着英国留学资格的县太爷。我衣着得体,举
止有节。煞有介事地似乎也“平时有藜藿不采之威,监事有折衡千里之势”。况且
进退有度。但到人后,我躁动。我自卑。我绝望。我靠睁着眼睛做白日梦来满足那
所有一切达不到的愿望。我无法面对任何一个稍有一点头脑的女子。我既怕她们的
不理解或不愿理解,又怕她们种我无法满足的计较,更怕她们患有似我一样的“分
裂”痼疾。我知道她们的内心比我充实。她们对人生比我有更圆详的安排。我怕在
与她们长久的接触中,暴露了我的贫乏、苍白。我怕她们终究会瞧不起我。我想念
黄小姐。她来了,我又气她前一段的不来,执意不见她。她真的不来了,我又躁动
得无法安生。后悔得无法安生。我从来没有像那一阶段似的体会到人那么深重的焦
虑……厌倦……
克莹:
今天你走了。五点半。我看着表。也看着窗外的浓雾。我想我听到了那一刻把
你带到远方去的轮船发动声。它带走我全部的奢望。我奢望这一刻电话铃会响起。
她说,船抛锚了。她说她不走了。明天。后天。或者永远不走了。但是电话没等到。
你终于还是走了。我不知道今后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将等待什么。盼望什么。没
有雾的木堡港。没有雾的夏天。没有雾的梦乡。我不愿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走。我知
道应该让你走。你是那么向往无拘无束。阳光。山谷。瀑布。那么向往绿茵高坡和
大河落日。我知道你是属于它们的。你应该是林中的小鸟。是那个巨大的睡莲。是
那条久久没人走过的林中小道。那个长满青苔的大树。那个永远也不会生锈的铁皮
烟囱。那根弯弯的鹿角。如果有可能,你会光着脚走遍所有那些没人的角落。比起
你这一种年轻,我的确感到我很老很老了。我被这世界尘封得太久太久了。我的骨
骼涩涩地生响,仿佛那辆停留在巴音格勒草原上的太古老的木轮车。
现在我能对你说的,就是你走了以后,我将只能靠回忆来过日子。靠追问来填
充……
克莹:
……你走后的这几天,我遭遇着从未有过的烦恼。真是无可奈何。但的确也有
一个好处,那就是它逼得我不得不静心下来想一想看一看我们两一起走过的这一段
奇异的路。我让自己处在一个最挑剔的“坏老头”的位置上反复想,我的结论还是,
我做了一回最幸运的男人。她的确是上帝一次完美的创造和最大方的恩赐。在认识
你以前,我从没想过我还要去争取什么。该有的我都有。该有的,别人都会替我安
排。即便我不想要这种安排,他们也不会允许我不要。我学会了不去争取。我学会
了等待和接受。我终于厌倦了,逃到盛桥。这时,上帝偏偏把你派到了盛桥。从那
以后……是的,从那以后,我猛然觉出,我还要争取。我还缺少着什么。我需要着
什么。我才开始仔细地想,怎么才能得到我不能缺少的。怎么才能去争取我必需的。
我才深切地感受到,内心具备涌动,才是人最大的快乐。其实,有很多次我生过你
的气。生气时,我也曾想做一桩什么事来报复你。但是,每每地一听到你的声音,
一见到你的身影,我便不能自持,就无法进行报复。出现在我面前的你的任何一个
举止,都会立即融化了我。我只有悉心地去注视。谛听。去补足多日来的缺憾,再
也想不到别的什么,而曾有过的怨忿、龃龉、不快,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