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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昨天还准备把全部真相告诉她的丈夫,向他道歉,并且愿意听凭他发落。但今天早晨他觉得这事并不象昨天想的那么好办。“再说,既然他不知道,又何必使他难堪呢?如果他问起来,那我当然会告诉他。但何必主动去告诉他呢?不,这可没有必要。”
把全部真相都告诉米西,今天早晨他也觉得很困难。这种事确实很难启齿,会让人笑话的。世界上有些事只能心照不宣。今天早晨他做了决定:他不再上他们家去,但要是他们问起来,他就说实话。
不过,对卡秋莎什么事都不该隐瞒。
“我要到监牢里去一次,把事情都告诉她,请求她的饶恕。如果有必要,对,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就同她结婚,”他想。
不惜牺牲一切同她结婚,来达到道德上的完善,这个想法今天早晨他觉得特别亲切。
他好久没有这样精神抖擞地迎接新的一天了。阿格拉芬娜一进来,他就断然——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那么果断——宣布,他不再需要这座住宅,也不再需要她的伺候了。原来他同阿格拉芬娜有一件事心照不宣,他保留这座租金昂贵的大住宅是为结婚用的。因此,退租一事就有特殊的含义。阿格拉芬娜惊讶地对他瞧瞧。
“非常感谢您对我的一切照顾,阿格拉芬娜,我今后不再需要这么大的住宅,也不需要仆人了。要是您愿意帮我的忙,那就麻烦您清理这些东西,暂且象妈妈在世时那样把它们都收拾好。等娜塔莎来了,她会处理的。”娜塔莎是聂赫留朵夫的姐姐。
阿格拉芬娜摇摇头。
“怎么好处理呢?这些东西不是都要用的吗?”她说。
“不,用不着了,阿格拉芬娜,多半用不着了,”聂赫留朵夫看见她摇头,就这样回答。“还要请您费心对柯尔尼说一下,我多给他两个月工资,以后就不用他了。”
“德米特里·伊凡内奇,您这样做可不行啊!”她说。“嗯,您就是要到外国去一次,以后回来还是需要房子的。”
“您想错了,阿格拉芬娜。外国我不去;我要去也到别的地方去。”
他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对,应该告诉她,”聂赫留朵夫想,“不用隐瞒,应该把全部真相告诉一切人。”
“昨天我遇到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您记得玛丽雅姑妈家的那个卡秋莎吗?”
“当然记得,针线活还是我教她的呢。”
“啊,就是那个卡秋莎昨天在法庭上受审判,正好碰到我做陪审员。”
“哎呀,老天爷,多可怜哪!”阿格拉芬娜说。“她犯了什么罪该受审判啊?”
“杀人罪。这一切都是我干的。”
“怎么会是您干的呢?您说得太奇怪了,”阿格拉芬娜说。
她那双老花眼闪出调皮的光辉。
她知道他同卡秋莎的那件事。
“是的,我是罪魁祸首。就因为这个缘故,我把我的全部计划都改变了。”
“那件事怎么会弄得您改变主意呢?”阿格拉芬娜忍住笑,说。
“既然我害她走上了那条路,我就应该尽我的力量帮助她。”
“这是因为您有一副好心肠,您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错。那种事谁都免不了。要是冷静想一想,这一切本来就无所谓,都会被忘记的。大家还不都是这样过,”阿格拉芬娜一本正经地说,“您也不必把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我早就听说她走上了邪路,那又能怪谁呢?”
“怪我。因此我想补救。”
“啊,这事可不好补救。”
“这可是我的责任。您要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那就想想妈妈生前怎么希望……”
“我倒没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我对先夫人一直感恩不尽,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愿望。我的丽莎叫我去(丽莎是她已出嫁的侄女),等到这儿用不着我了,我就到她那儿去。您可不用把那种事放在心上,谁都免不了的。”
“嗯,我可不那么想。不过我还是请您帮我退掉这座住宅,把东西收拾收拾。您也别生我的气。您的种种好处我是非常感激的,非常感激的。”
说也奇怪,自从聂赫留朵夫认识到自己的卑鄙因而憎恨自己那时起,他就不再憎恨别人。相反,他却感到阿格拉芬娜和柯尔尼亲切而可敬。他很想把自己的悔恨心情告诉柯尔尼,但看到柯尔尼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他又不敢这样做了。
聂赫留朵夫去法院,还是坐着原来那辆马车,经过平日经过的那些街道,但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他今天完全成了另一个人了。
同米西结婚,昨天他还觉得很称心,今天却觉得根本不可能。昨天他认为就自己的地位来说,她同他结婚无疑将得到幸福,今天他却觉得他不仅不配同她结婚,简直不配同她亲近。“只要她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就决不会同我来往了。我却还要埋怨她向那位先生卖弄风情呢。不行,就算她现在嫁给我,而我知道那个女人关在本地监狱里,明后天就要同大批犯人流放出去服苦役,难道我能幸福吗?不仅不能幸福,而且内心也不能平静。那个被我糟蹋的女人去服苦役,我却在这里接受人家的祝贺,还要带着年轻的妻子出去拜客。或者,我瞒住首席贵族,同他的妻子无耻地勾搭,同时又同他一起出席会议,统计票数,看有多少人赞成、多少人反对由地方自治会监督学校和类似的提案,事后又约她幽会,这是多么卑鄙呀!或者,我将继续去画画,虽然明知那幅画永远也画不成,因为我根本就不该去干那种无聊的事。事实上我也根本无法做那种事,”他自言自语,由于内心发生的变化而暗自高兴。
“首先得去找律师,”他想,“听听他的意见,然后……然后到监狱里来看她,看昨天那个女犯人,把全部真相都告诉她。”
他一想到怎样跟她见面,怎样把心里话都讲给她听,怎样向她认罪,为了赎罪他什么都愿意做,甚至愿意同她结婚,——他一想到这儿,心情异常激动,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34 审讯第二天。一个小伙子被告
聂赫留朵夫一到法院,在走廊里遇见昨天那个民事执行吏,就向他打听已判决的犯人关在哪里,要同这类犯人见面须得到谁的批准。民事执行吏说,犯人关在不同的地方,在没有正式宣布判决以前,探望必须得到检察官的批准。
“等审讯结束后,我来告诉您,陪您去。检察官现在还没有来。您就等审讯结束吧。现在先请出庭陪审。马上就要开庭了。”
聂赫留朵夫觉得这个民事执行吏今天的模样特别可怜。
他谢了谢他的好意,向陪审员议事室走去。
他刚走近那个房间,陪审员正好纷纷从那里出来,到法庭上去。那个商人象昨天一样快乐,又吃过东西喝过酒了,一看见聂赫留朵夫,就象老朋友那样招呼他。彼得·盖拉西莫维奇的亲昵态度和大笑声,今天也没有使聂赫留朵夫反感。
聂赫留朵夫很想把他跟昨天那个女被告的关系告诉全体陪审员。“说实在的,”他想,“昨天开庭的时候我应该站起来,当众宣布我的罪状。”不过,他同其他几个陪审员一起走进法庭,同昨天一样的程序又开始了:又是“开庭了”的吆喝声,又是那三个有领章的法官登上高台,又是一片肃静,又是陪审员们在高背椅上就座,又是那几个宪兵,又是沙皇御像,又是那个司祭,——这当儿聂赫留朵夫觉得,尽管他有责任这样做,但今天同昨天一样,他无法打破这种庄严的法庭气氛。
开庭前的种种准备工作也跟昨天一样,只是少了陪审员宣誓和庭长对他们的讲话。
今天审讯的是一个撬锁窃盗案。被告由两名手持出鞘军刀的宪兵押到庭上。这是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身材瘦削,脸色苍白,穿着一件灰色囚袍。他单独坐在被告席上,皱起眉头打量着一个个出庭的人。这个小伙子被控同一个伙伴撬开仓库的挂锁,从那里偷走价值三卢布六十七戈比的破旧粗地毯。起诉书控告说,这个小伙子跟一个掮粗地毯的同伙在一起走,被警察截获了。他们两人立即认罪,于是双双进了监狱。那个同伙原是个小炉匠,不久就死在牢里。这样,今天就剩下小伙子单独受审。破旧的粗地毯放在物证桌上。
审讯案件同昨天一模一样,有各种证据,有罪证,有证人,有证人宣誓,有审问,有鉴定人,有交相讯问,等等。那个作为证人的警察遇到庭长、检察官和辩护人问话,总是有气无力地回答几个字:“是,大人,”或者“我不知道,大人,”接着又是“是,大人,”……不过,尽管他显出当兵的那种呆头呆脑的神气,说着简单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