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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完完全全说的不是我,”光明美人说,“他没有占有她的时候,他爱她,等到她做了他的妻子,可就沦为他的奴仆了。她必定怕他。他把她关了起来,不再爱她。他行猎,打仗,跟伙伴们饮宴,强奸女奴,而他的妻子却被丢弃,被关押,遭轻蔑。女人一被男人占有,男人就不再爱她了。不,当时我尚未出世。那位女皇叫‘贞洁女皇’。她来了。”
她谦虚、和顺、温柔而美丽,她的美貌超过阿斯塔耳忒,也超过阿佛洛狄忒,可是她却心事重重、忧郁、悲伤。人们在她面前双膝跪拜,向她献上玫瑰花冠。她说:“我已悲痛欲绝,一把利剑刺穿了我的心。你们也很悲痛,你们很不幸。大地浸透着泪水,是一片苦海。”
“不,不,当时我尚未出世。”光明美人说。(四)
不,那些女皇可不像我。她们还继续统治着,但是她们的统治已经衰败,随着新一代女皇的诞生,前一代女皇的统治便开始衰败。她们中间最后一代的统治开始衰败时,我才问世。从我问世以来,她们的统治更快地衰败下去,而且一定会完全崩溃。她们当中继起的新女皇不能顶替以往的历代女皇,新女皇继位时,历代女皇的统治仍旧残留下来。我却可以顶替她们所有的人,她们将统统消逝,惟独留下我来统治全世界。但是她们的统治必定早于我。因此,没有她们统治的时代,我的时代也不可能到来。
以前,人跟动物一样,自从男子开始珍视妇女的美以后,人就不再是动物了。但是妇女在体力上弱于男子,男子很粗野。那时候体力决定一切。男子把他所珍视的美女占为己有,于是她成了他的财产、他的物品。这是阿斯塔耳忒的朝代。
当男子比较成熟的时候,就开始比以前更加珍视妇女的美,拜倒在她的美色面前。但他珍视的也仅只是她的美色而已。她的觉悟还不高,她的思想只是他的思想的复制品。他说惟独他是人,她不是,于是她只把自己看作一件属于他所有的精美的珍稀宝物,并不认为自己是人。这是阿佛洛狄忒的朝代。
后来妇女渐渐觉醒,认识到她也是人。即使在她心中刚刚萌发出人的自尊感时,她该多么地悲伤啊!因为她作为还没有被认可,男子只希望她做一个女奴与他为伴。于是她说:我不愿做你的伴侣!然而他又遏制不住情欲,不得不哀求她,向她屈服,他忘了自己并未把她当人看,他爱她,爱这个守身如玉、不可侵犯的贞洁少女。可是她刚一相信他的哀求,他刚一占有她,她就苦不堪言!她落入他的手中,这双手比她的手有力,而他又很粗鲁,他终于把她变成了自己的奴隶,轻蔑她。她苦不堪言!这是圣母①悲伤的时代——
①圣母,指贞洁女皇。据说圣母生下耶稣后,仍未失去童贞。
许多世纪过去了,我的姐姐①做了她该做的事情。你认识她吧?她比我先见到你,她先于所有的人问世。她一直在世间,世上有了人就有了她,从此她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工作。她的劳动很艰苦,收效却不快,但是她无休止地工作着,成效便增大了。男子变得更为理智,妇女越发坚定地认识到自己是跟男子平等的人,于是我问世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①指洛普霍夫的“未婚妻”,也就是“姊妹们的姊妹,未婚夫们的未婚妻”。
这是不久以前的事,啊,这就是刚发生的事。你知道是谁首先发觉我的问世,然后把这消息告诉给别人的吗?这是卢梭在他的《新爱洛伊丝》①中宣告的。人们从他的书中第一次听到了我——
①法国作家卢梭在他的著名书信体小说《新爱洛伊丝》(一七六一)中叙述了妇女自尊心的觉醒。
从那时起,我的统治扩大了。由我管辖的人还不多,不过我的统治正在迅速扩大,你已经预料到我总有一天会统治全世界。只有那时人们才能充分领略我的美色。目前那些承认我的权力的人还不可能服从我的全部旨意。他们被那些敌视我的全部旨意的群众所包围。如果他们了解和实现了我的全部旨意,群众就要折磨他们,迫害他们至死。而我需要的是幸福,我不希望任何人遭受苦难,所以我对他们说,别做那种使你们遭受苦难的事,现在你们对我的旨意能了解多少算多少,免得贻害你们自己。
“可是我能够完全了解你吗?”
“是的,你能够。你的境况很幸运,你无需害怕,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但是即使你了解了我的全部旨意,我也不愿由你去做任何有害于你自己的事情:只要有可能给那些不了解我的人以口实对你施加迫害的事情,你都不要想着去做,你也不会想着去做。目前你完全满足于你拥有的一切,你不想别的事和别的人,将来也不会去想,我可以向你敞开心扉。”
“把你的名字告诉我,你告诉过我历代女皇的名字,可是从来没有提到你自己的名字。”
“你要我告诉你我自己的名字吗?你瞧着我,听我说吧。”(五)
“你瞧着我,听我说。你听得出我的声音吗?你认得出我的面孔吗?你见过我的面孔吗?”
不,韦拉·巴夫洛夫娜还没有见过她的面孔,根本没有见过她本人。她怎么又好像觉得见过了呢?自从她常跟他(指基尔萨诺夫)在一起谈心,自从他总是瞧着她、吻她,这一年以来她经常看见这位光明美人,而且美人也不回避她,正像她不回避他一样,美人常常是整个身子出现在她面前。
“不,我没有见过你,我没有见过你的面孔。你曾来到过我的面前,我看见过你,但是因为你被笼罩在光轮之中,我看不清你,我只看出你比任何人都漂亮。你的声音我听见过,不过我只听出你的声音比任何声音都悦耳。”
“你瞧,我要为你暂时减弱我的光轮的灵光,我的声音叫你听起来也暂时失去它往常的魅力。对你来说,我暂时不再是女皇了。你看见吗?你听见了吗?你认出来了吗?好了,我又是女皇,并且永远是女皇了。”
她重新被她的光轮的全部亮光环绕着,她的声音又变得难以形容地动听了。可是她不再当女皇了,好让人家能认出她来——暂时不当,难道是真的吗?韦拉·巴夫洛夫娜难道看见了这面孔,也听见了这声音吗?
“好,”女皇说,“你想知道我是谁,你已经认出来了。你想打听我的名字,我没有自己个人的名字,我的名字跟作为我的化身的那个女性是一个名字,我的名字就是她的名字。你看出我是谁了。什么也比不上人更崇高,什么也比不上女性更崇高了。我就是作为我的化身的那个女性,正在爱着,并且被爱。”
不错,韦拉·巴夫洛夫娜看见的正是她自己,正是她自己,而又是一个女神。女神的面孔正是她自己的面孔,正是她的活生生的面孔,她的面孔远非完美无瑕,她每天都能看到不止一张比它漂亮的面孔。这是她的面孔,当它被爱情之光照亮时,它的美貌竟然超过了古代雕刻家和伟大绘画时代的大画家遗留给我们的一切标准美人。不错,这正是她自己,然而是被爱情之光照亮了的。即使在美女匾乏的彼得堡,比她貌美的人也有千百个,而她的美貌在此时此刻却超过了卢浮宫的阿佛洛狄忒雕像①,超过了我们至今所知道的一切美人——
①即米罗岛出土的维纳斯雕像。
“你在镜子里只能看到你本人的模样,看不到我。你在我身上看到的你自己,正是那爱你的人所看到的你。在他看来,我和你已融为一体。在他看来,任何人都不如你美貌,一切艺术典范在你面前全都黯然失色了。对吗?”
对,对啊!(六)
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你要了解,我……
我跟阿斯塔耳忒一样享受着爱情,她是我们所有接替她的女皇的始祖。我跟阿佛洛狄忒一样为自己的美被人观赏而陶醉。我跟“贞洁女皇”一样对贞洁充满着虔敬的感情。
可是我心中这一切情感跟她们的不同,而是更充分、更崇高、更强烈。“贞洁女皇”跟阿斯塔耳忒,跟阿佛洛狄忒的情感已在我心中融合为一。并且,这些力量中的每一种,由于跟别的力量结合在一起的缘故,而变得更加强大、更加精良了。但使这每一种力量获得更大的、更强大得多的气势和魅力的,却是唯我所独有而为前代任何一个女皇所不具备的新东西。我身上这个新东西便是我与她们不同之处:相爱的人们拥有平等的权利,他们作为人相互之间是一种平等关系。仅仅凭这一样新的东西,我的一切就比她们的美好得多,美好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