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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相册很重,但它在我心中的份量更重。她们在山打根生活的一鳞半爪,已经以图像的形式定格了。想到这,我的心情十分虔敬。下边该考虑的是如何把照片搞到手。
于是,我把一张阿崎婆青年时代的照片挑了出来说,“如果我妈看到这照片该多高兴啊!”得到松男的允许,我可以拿走照片了。我知道能借出照相册是最佳方案,但我与松男夫妇是第二次见面,谈不上深交,而且这个要求也不好说出口。
时间过得很快,末班公共汽车早已经发出了,我本打算完事后下一站去高滨——由中太郎造这个人贩子的老家,这回也搭不上车了。松男劝我在他家住下。吃过晚饭休息一会儿,松男说:“还有钓乌贼鱼的活儿,还得出去一趟。”就走了。他老婆还有住在近处的堂妹,刨根问底地盘问我说,什么你看上去不是天草人啦,那你是哪儿人呐,阿崎婆的生活怎么样啦,我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十二点睡了觉。但是我心里惦记着相册,怎么也睡不着。因我找借口说阿崎婆要看,富美去世之后被扔在壁柜里垫在各种杂物底下的相册,才被找了出来,明天早晨我一离去,它又会被扔进壁柜永不见天日。可是,对我来说——更应该说对日本海外妓女的历史,进而言之对近代日本女性史来说,富美的相册是最贵重的证言之一。当时我们能见到的海外日本妓女的照片,是在《村冈伊平治自传》中所收纳的。除此之外则没有了,那样的话,我是不是有义务让这些照片不被埋没,让世人了解这段历史呢?
辗转反侧的我,心中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就是把这些照片和护照偷走。这辜负了留宿的松男夫妇的好意,简直是恩将仇报。如果事发,我还可能会被天草警察拘留,但这是不得已的事情,是为了将埋没了的日本海外妓女的历史恢复其本来的面目才做的。松男夜里打工钓乌贼鱼的活儿听说要到夜半三点才能结束,在这之前,我抱着那本相册逃出这个家,在野外露宿,或不停地赶夜路吧!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在六铺席的大屋里放着三套被褥,我睡在里边。我偷偷地在昏暗的灯光下窥探邻近的松男老婆的动静,仰面朝天睡着的她还微微地打着鼾。很明显她睡得很熟。我把叠起来放在枕下的裤子拿出来,在被窝里穿好后鼓励自己说:“是时候了,现在开始动手吧!”
可是,尽管我不止一次地想是时候了现在开始动手,还是没能站起来把放在房间角落的相册拿到手。如前所述,那女人右眼瞎了,为此,她的右眼不能完全闭上,睡着了也和醒着一样半睁着,反射了不大强烈的灯光,她的眼发出白光。毫无疑问她正在熟睡,但我却总觉得她那半睁的眼正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终于写到我不好意思写的一段了——一夜无眠,当天大亮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机会。在松男的老婆去厨房做饭,松男去洗脸的当儿,我装做看相册,把几张特别希望到手的照片撕下来又加上两本护照放在一起,藏到了衣服底下的胸口处。我旅行时下身穿长裤,上身穿着我丈夫的男式旧毛衣,所以可以把它们藏在毛衣里。
听说向高浜、下田去的公共汽车八点多出发,我就做了出发准备。这时让我心惊胆颤的事情发生了,仿佛我血管里的血全凝结了。松男拿起相册说:“啊,该把它收起来了。我母亲也不在世了,没有人看了。”然后他就一页一页地迅速地翻着相册,几个地方都扎眼地留有取下旧照片的痕迹,两本护照也没夹在里边。松男结结巴巴地说:“啊,照片呢……护照也……”然后,抬眼看着我。为掩饰自己的惊恐,我已经竭尽全力,所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松男也相对无语。对我来说,这几秒钟竟是那样漫长。正在这时,原来在厨房的松男老婆用围裙擦着手带着那深表怀疑的眼神进屋了,边进来边问:“当家的,怎么了,发生啥事儿了吗?”已经不能蒙混过关了,我做好了瞬间之后被众人围打送到警察那里去的精神准备。可是,松男出乎意外地对他老婆说:“啥事儿也没有。”然后他就手拿了张报纸,胡乱地将相册包起来,打开壁柜向深处扔了进去。
我向松男夫妇深深地鞠了一躬,说了些道别的话,头也不回,疾步向汽车站去。照片和护照在我胸前隆起部位之间摇晃,它们的边角刺得我好疼,然而我的心更感到刺痛——我终于犯下了罪。离汽车到站还有十五分钟,我在车站的硬椅子上落了座。直到这时,我才察觉我的手脚在抖,全身也在止不住地微微颤动。
不久,汽车来了,我于是站起来。此时,身后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是松男,他穿着工作服,脚下穿着日本式布袜子,像是要出去干活的样子。他只说了“一路小心”,就疾步向海滨走去了。
今天回忆起来,当时松男肯定察觉了我偷走了几张照片和富美的护照。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家人面前袒护了我。到了汽车站,他也没有责备我,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这理由只有一个——松男知道我有不道德行为,却又原谅了我。我心中的秘密未曾向他吐露半分,所以,松男不会知道我需要山打根的照片。即便如此,松男也理解了我的最终目的,原谅了我。我想再现海外日本妓女的真实状况,将照片作为日本近代史的一个实证。而松男的母亲正是这些妓女中的一个。松男被这样的母亲带到人世,尝遍了各种痛苦,这些痛苦并不亚于他母亲所经受过的。只有苦熬过来的松男才能通过直觉了解我的心情,立刻原谅了我。
我乘坐的小公共汽车经过天草下岛的西岸一直向北驶去。从早晨起,天空就不大晴朗,现在云就更加多了。向窗外望去,所见到的风景只给人阴郁的感觉。虽然我给自己找了听起来理直气壮的理由,毕竟我犯了偷窃罪,所以这阴郁的天气特别适于我。如果窗外是秋高气爽的景象倒跟我此时的心境格格不入呢!正当我沉思的时候,公共汽车已经驶进了高浜镇——人贩子由中太郎造的故乡。
自杀——阿霜的墓
高浜与大江相似,也是充满鱼腥气的贫穷小镇。从车上走下来的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一方面,我心情不平静,另一方面这次与访问富美家不同,关于太郎造我没有任何线索。我所知道的信息,仅仅是太郎造是高浜这地方的人,有没有亲属,如果有的话住在哪儿全然不知。
有句话叫人急连稻草也想捞,为了能捞到一根稻草,我到汽车站旁的药房买了件小零碎,顺便问老板娘:“您知道有一个叫由中太郎造的过去去过南洋的人吗?”中年的老板娘绞尽脑汁想了一阵,结果说不知道。最后告诉我:“从这儿稍微走一段路有个白鹭屋旅馆的马克思主义传播者之一,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号鹤鸣。,到那儿去打听打听兴许知道,那家的老婆婆她父亲去过南洋。她也是那儿生的。”她倒是满热心的。
我去访问了白鸳屋旅馆。虽然房屋还很结实,但空有旅馆的虚名,现在成了学校的单身老师和邮局的职员租住的公寓了。有一位文雅的七十多岁的老婆婆接待了我。当我说明来意后,她说:“我不知道这个人,可能邻居们会认得他。别光站着说话提出以社会革命为手段,解决中国社会的根本问题。胡适则,请进……”她把我让进屋,边给我泡茶边问我为什么要找去南洋的太郎造的亲人。我回答说我是他远亲,想打听他的下落。她像充分理解了似地点点头,然后,她说:“其实,我也去过南洋。”
她说她去过新加坡,我差点把她当成妓女中的一个了。可是事实上并不是,仔细地听她讲来,原来她是在新加坡经营橡胶园的笠田直吉真名叫直次郎的女儿,她父亲是最早去新加坡的日本人有的激化,有的缓和,有的解决,有的发生,由此使过程呈,写过许多书,颇有名气。老婆婆叫笠田朝香,随其父长期在新加坡生活。我已在第一章提起过她和她父亲的名字,我在搜集关于海外妓女的资料时已熟知笠田直次郎的名字。《南洋的五十年(关于新加坡的日本同胞的事迹)》和西村竹四郎《在南洋三十五年》中经常提到笠田直次郎,而现在从他女儿口里说出这个名字来,真使我感慨。据她说,在新加坡获得成功的直次郎到晚年十分怀恋故土,便回了高浜,用带回来的特殊木料造房子,在这里生活了几年之后便撒手人寰了。这样看来,对旅行者来说单是古旧旅馆的白鹭屋却也成了海外发展的天草人的活见证,我不由得陷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