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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达赖在布达拉宫逝世的当天,桑结立刻想到的是布达拉宫外面的形势。他以政治家特有的冷静,站在时间与空间的交叉点上分析一切。也许是五世达赖同他的最后谈话提醒了他,在考虑这些重大问题的时候,首先要想到的是蒙古人。
当时,西藏地方政权达赖西部拉达克部落的战争还没有结束,达赖汗的弟弟甘丹才旺正统率着拉萨的军队督师在外,如果让他们知道五世达赖去世的消息,会给战局带来不利的影响。谁知道这位带兵的蒙古人会对西藏的未来想些什么,会针对他桑结甲措做些什么呢?同时,散布在西北广大地区和驻扎在西藏的蒙古各部落之间的关系复杂,首领们明争暗斗,形势变幻莫测,达赖喇嘛作为他们共同信奉的教主,在他们中间又有着很大的影响和崇高的威信。如果他桑结甲措的头上消失了达赖喇嘛分赠给的光环,那就既失掉了摆脱达赖汗的资本,也失掉了必要时向其他蒙古部落求援的王牌。
他必须正视这个现实:蒙古汗王是皇帝亲自封赐的,是比他桑结甲措更有权威、更受信任的。能够和汗王争比高低的只有伟大的五世一人。再者,黄教的势力还需要继续得到巩固和加强,不可因为五世的去世受到削弱。还有,各个贵族世家出于自身的利益,必然力争让达赖转世到自己的家中,难保不在西藏内部引起政局的混乱……
桑结甲措想来想去,产生了一种幻觉,他看到无数只粗壮有力的大手从四面八方向他伸来,按他的头,挖他的眼,掀他的坐椅,把他从布达拉宫的顶端推了下来,他像一只死麻雀一样坠向地面……他惊恐万分,顿时冒了一身冷汗,整个胸腔空虚了,像一座半棵草也不长的、堆满了冰块的死寂的山谷。
当他从幻觉中恢复过来以后,得出了一个肯定的结论:如果老老实实地宣布五世达赖圆寂的消息,那么他的权力必定由削弱而不稳,由不稳而失去。至高的皇帝和至尊的佛祖都难以降临到他的身边来支持他,袒护他。那时候,他就会成为无翅之鸟、无蹄之马、无水之鱼、无佛之寺、无指之手、无刃之刀……什么贵族世家,什么叔侄第巴,什么达赖亲信,什么才干学识,就都成了死虎的爪子。对他来说,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桑结甲措迅速地、果断地作出了决定:对五世的去世严守秘密。为了掩盖教主的消失,他发布了一项声明:第五世达赖喇嘛从现在起进行无限期的修行,静居在高阁,不接见来人,一切事务均由第巴负责处理。
这个绝密的决定,除了桑结本人之外,只有则省穷噶〔1〕的极少数人知道。不用说,没有人肯付出舍掉身家性命和死后不得升天的惨重代价,去泄露这个秘密。
桑结甲措的预见性和办事的周密性,使他紧接着作出了第二个绝密的决定,即派人暗中去寻访五世达赖的替身——转世灵童。这样,如果皇帝和藏蒙人民一旦知道了五世去世的真情,他就能够立即推出一位新的达赖,使自己的手中有一张新的王牌——六世达赖。至于其他原委,到时候再去解释。
寻找转世灵童的地点?他也是颇费了一番思虑的,最后他选中了门隅,因为这个南部地方比较偏僻,形势也比较安定,不管发生什么事变,比起那些敏感的是非之地来容易保密。另外,那里的人们大多信奉红教,诞生一个黄教教主出来,会有利于黄教势力的扩大与统一,而这个势力现在是、将来也应当是由他来掌握的。
……
大雨突然停了,漫天的乌云像拥挤的马群,被无数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狂乱地惊逃四散了。翠蓝的天空像被洗得一尘不染的玻璃,远方的雷声小心地、轻轻地哼着,怕把它震裂似的。布达拉宫的上空搭起了一道弯弯的彩桥,每个人都以为吉祥的虹会给?己带来吉祥的生活。这时,达赖的佛堂里又响起了铃鼓声,信徒们拥到宫下,倾听着,跪拜着,祈求伟大的五世赐福。
一匹快马朝着布达拉宫飞奔而来。骑在马上的人就是那个“香客”斯伦多吉——布达拉宫那介扎仓的喇嘛。马和人的周身都滴着水,分不清是汗是雨。
站在窗口的桑结甲措,严峻的脸上闪过了笑容。他舒了口气,稍感疲乏地坐了下来,好像他的胸中也下了一场雷雨,斯伦多吉归来的身影使它放晴了。
斯伦多吉向桑结汇报了找到五世达赖转世灵童的经过,将铜铃放回原处,用五个手指恭敬地指着,发誓般地强调说:“第巴阁下,千真万确,绝对不错,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他自己用过的东西,抓住就摇。而且,这位尊者具备了三十二吉相、八十随好,〔1〕令人一见即饱眼福。”
“太好了!我完全相信了。”桑结甲措满意地双手合十,“不过,你给他家留下那么多钱,却是一种愚蠢的行为。”
“我想,灵童是需要财富来保护的。”斯伦多吉解释说。他对灵童的敬爱是真诚的。
桑结甲措皱皱眉头,冷峻地说:“最好的保护是完全不理会他,不要让当地人,包括他的父母,感觉出这个叫阿旺嘉措的孩子与拉萨方面有任何的关系。”桑结见对方还有些不大理解的样子,又补充说,“?地方的人固然迟钝无知,但也往往少见多怪,从这方面讲,反倒容易引起猜测。况且那个地方的门巴人头脑简单,易于传谣。”
“可是,对这位佛爷的替身,要特别地加以关照才好。”斯伦多吉站起来请求。
“这,我将来自有安排。”桑结说着,示意对方坐下,“现在,我们先来谈谈对你的安排。”桑结着意地强调了这句话里的“你”字。
“对我?”斯伦多吉的眼神里流露出莫名的惶恐,心里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伟大的五世圆寂以来,我们虽然都还没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但他既然被认为依旧健在,如果长久地不露一面,恐怕不大?当。”桑结甲措慢条斯理地说着,亮出了已经深思熟虑过的第三个绝密的决定,“我还要给你一个秘密使命——在一些重大的公开场合,比如大人物的拜见,盛大的宗教仪式,由你来装扮……也就是说,你,就是活着的五世达赖。”
对方一听,扑通一声伏卧在地,恐慌得浑身发抖,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只要远远地、高高地坐着就行了,不需要说什么话。当然,有时候要做一点人们熟悉的、庄重而又可亲的五世的习惯动作。你曾经跟随五世多年,对你来说,这是不难做到的。”桑结甲措指了指五世的衣柜,“袈裟、用具,都在那里边。”
对方依旧不敢抬头。这是他绝然想象不到的使命,完全是一种亵渎佛爷的行径,而且对他来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扮演五世达赖,他既不敢,也不一定就会。他演过藏戏,扮演过尊贵的国王一类的人物,但那是戴着面具进行的,谁都知道那是在演戏呀。如今,他将要扮演的是一位事实上虽已去世,而在人们的心目中依然活着的神圣的伟人,这个人还没有被编到戏中;“演出”的场地是这样大,“情节”的发展是这样难以预料,没有可戴的面具,没有壮胆的鼓钹,也没有人会当戏来看。他行吗?他像吗?到时候露了马脚可怎么办?自己昏倒了怎么办?佛爷降罪怎么办?最后的结局到底怎样……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把他撂到这座险峻的崖顶上呢?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把他投进再也无法爬上来的无底的深渊呢?谚语说:毛驴往哪边走,是由棍子驱使的;马匹往哪边走,是由嚼子支配的。这棍子,这嚼子,是谁呢?是第巴桑结甲措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桑结甲措上前扶他起来,不无同情地说:“这样做的原因你已经明白了,也是万不得已呀。我自己何尝不也是在遵从佛的旨意?佛祖莲花生讲过:‘我们这一生的情景,是前一生行为的结果,任何办法都不能改变这种安排。”桑结甲措在引述莲花生的这两句语录时,速度放慢了一倍,一个字一个字,像钉子一样进他的心窝,不容反驳正如不能拔出。
桑结又说:“你自幼受戒为僧,不就是为了安排来世吗?再说,达赖佛的替身?—那位转世灵童阿旺嘉措,是你找到的,佛爷会把你看做最亲近的弟子,随时在暗中保护你。为了佛教,为了灵童,为了西藏,为了众生,你将立下更大的功勋,做出历史上极少有人做到的事情,这是其他任何人都寻找不到的机会。反之……”桑结甲措沉吟了一会儿,仰起了扁头,以执政者应有的严厉声调继续说,“如果你拒不接受,不能领悟这个大道理……二十九日〔1〕就要到了!”
斯伦多吉喇嘛呆痴地望着桑结,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