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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补交了学费。特意来送我上学的、我的二弟的奶娘,还找到学校传达室那位老
太太说了昨天我没吃到午饭的事。她笑了,于是到了午饭时间,仍是那个爱说爱笑的斋二同
学陶玲,带我到楼下一个大餐厅的内间,那是走读生们用饭的地方。伙食不错,米饭,四菜
一汤,算是“小灶”吧。
这时外面大餐厅里响起了“谢饭”的歌声,住校的同学们几乎都在那里用饭。她们站着
唱歌,唱完才坐下吃。吃的是馒头、窝头,饭菜也很简单。
同学们慢慢地和我熟了,我发现她们几乎都是基督教徒,从保定、通县和北京或外省的
公理会女子小学升上来的,也几乎都是住校。她们都很拘谨、严肃,衣着都是蓝衣青裙,十
分朴素。刚上学的一个月,我感到很拘束,很郁闷。圣经课对我本来是陌生的,那时候读的
又是《列王纪》,是犹太国古王朝的历史,枯燥无味。算术学的又是代数,我在福州女子师
范学校预科只学到加减乘除,中间缺了一大段。第一次月考,我只得62分,不及格!这
“不及格”是从我读书以来未曾有过的,给我的刺激很大!我曾把它写在《关于女人》中
《我的教师》一段里。这位教师是丁淑静,她教过我历史、地理、地质等课。但她不是我的
代数教师,也没有给我补过课,其他的描写,还都是事实。以后在一九一五年的暑假里,由
培元蒙学的一位数学教师,给我补了这一段空白。但是其他课目,连圣经、英文我的分数几
乎都不在95分以下,作文老师还给过我100加20的分数。
慢慢地高班的同学们也和我熟了,女孩子究竟是女孩子,她们也很淘气,很爱开玩笑。
她们叫我“小碗儿”,因为学名是谢婉莹;叫我“侉子”,因为我开始在班里回答问题的时
候,用的是道地的烟台话,教师听不懂,就叫我在黑板上写出答案。同学中间到了能开玩笑
的地步,就表示出我们之间已经亲密无间。我不但喜爱她们,也更学习她们的刻苦用功。我
们用的课本,都是教会学校系统自己编的,大半是从英文课本翻译过来的,比如在代数的习
题里就有“四开银角”的名词,我们都算不出来。直到一九二三年我到美国留学,用过qu
arter,那是两角五分的银币,一元钱的四分之一,中国没有这种币制。我们的历史教
科书,是从《资治通鉴》摘编的“鉴史辑要”。只有英文用的是商务印书馆的课本,也是从
ABoyAPeach开始,教师是美国人芬教士,她很年轻,刚
从美国来,汉语不太娴熟,常用简单的英语和我们谈笑,因此我们的英文进步得比较
快。
我们每天上午除上课外,最后半小时还有一个聚会,多半是本校的中美教师或公理会的
牧师来给我“讲道”。此外就是星期天的“查经班”,把校里的非基督徒学生,不分班次地
编在一起,在到公理会教堂做礼拜以前,由协和女子书院的校长麦教士,给我们讲半小时的
圣经故事。查经班和做大礼拜对我都是负担,因为只有星期天我才能和父母亲和弟弟们整天
在一起,或帮母亲做些家务,我就常常托故不去。但在查经班里有许多我喜欢的同学,如斋
二的陶玲、斋三的陈克俊等,我尤其喜欢陈克俊。在贝满中斋和以后在协和女子大学同学时
期,我们常常一起参加表演,我在《关于女人》里写的《我的同学》,就是陈克俊。
在贝满还有一个集体活动,是每星期三下午的“文学会”,是同学们练习演讲辩论的集
会。这会是在大课堂里开的。
讲台上有主席,主持并宣告节目;还有书记,记录开会过程;台下有记时员,她的桌上
放一只记时钟,讲话的人过了时间,她就叩钟催她下台。节目有读报、演说、辩论等。辩论
是四个人来辩论一个题目,正反面各有两人,交替着上台辩论。大会结束后,主席就请坐在
台傍旁听的教师讲几句评论的话。我开始非常害怕这个集会。第一次是让我读报,我走上台
去,看见台下有上百对的眼睛盯着我看,我窘得急急忙忙地把那一段报读完,就跑回位上
去,用双手把通红的脸捂了起来,同学们都看着我笑。一年下来,我逐渐磨练出来了,而且
还喜欢有这个发表意见的机会。我觉得这训练很好,使我以后在群众的场合,敢于从容地作
即席发言。
我入学不久,就遇到贝满中斋建校五十年的纪念,我是个小班学生,又是走读,别的庆
祝活动,我都没有印象了。只记得那一天有许多来宾和校友来观看我们班的体操表演。体育
教师是一个美国人,她叫我们做下肢运动的口令是“左脚往左撇,回来!右脚往右撇,回
来!”我们大家使劲忍着笑,把嘴唇都咬破了!
第一学年的下半季,一九一五年的一月日本军国政府向袁世凯政府提出了灭亡中国的
“二十一条”,五月七日又提出了“最后通牒”,那时袁世凯正密谋称帝,想换取日帝对他
的支持,在五月九日公然接受了日本的要求。这遭到了全国人民的强烈反对,各地掀起了大
规模的讨袁抗日爱国运动。我们也是群情愤激,和全北京的学生在一起,冲出校门,由我们
学生会的主席、斋四同学李德全带领着,排队游行到了中央公园(现在的中山公园),在万
人如海的讲台上,李德全同学慷慨陈词,我记得她愤怒地说:“别轻看我们中国人!我们四
万万人一人一口唾沫,还会把日本兵淹死呢!”我们纷纷交上了爱国捐,还宣誓不买日货。
我满怀悲愤地回到家来,正看见父亲沉默地在书房墙上贴上一张白纸,是用岳飞笔迹横写的
“五月七日之事”六个大字。父亲和我都含着泪,久久地站在这幅横披的下面,我们互相勉
励永远不忘这个国耻纪念日!
到了一九一五年的十二月十二日,那是我在斋二这年的上半季,袁世凯公然称帝了,改
民国五年为“洪宪”元年,他还封副总统黎元洪为“武义亲王”,把他软禁在中南海的瀛台
里。黎元洪和我父亲是紫竹林水师学堂的同级生,不过我父亲学的是驾驶,他学的是管轮,
许多年来,没有什么来往。民国成立后,他当了副总统,住东厂胡同,他曾请我父亲去玩,
父亲都没有去。这时他住进了瀛台,父亲倒有时去看他,说是同他在木炕上下棋——我从来
不知道父亲会下棋——每次去看他以前,父亲都在制服呢裤下面多穿一条绒布裤子,说是那
里房内很冷。
这时全国又掀起了“护国运动”,袁世凯的皇帝梦只做了八十三天就破灭了。校园内暂
时恢复了平静。我们的圣经课已从《旧约》读到了《新约》,我从《福音》书里了解了耶稣
基督这个“人”。我看到一个穷苦木匠家庭的私生子,竟然能有那么多信从他的人,而且因
为宣传“爱人如己”,而被残酷地钉在十字架上,这个形象是可敬的。但我对于“三位一
体”、“复活”等这类宣讲,都不相信,也没有入教做个信徒。
贝满中斋的课外活动,本来很少,在我斋三那一年,一九一七年的暑假,我和一些同学
参加了女青年会在西山卧佛寺举办的夏令会。我们坐洋车到了西直门,改骑小驴去西山。
这是我到北京以后的第一次郊游,我感到十分兴奋。忆起童年骑马的快事,便把小驴当
成大马,在土路上扬鞭驰骋,同学当中我是第一个到达卧佛寺的!在会上我们除开会之外还
游了山景,结识了许多其他女校的同学,如天津的中西女校的学生。她们的衣着比我们讲
究。我记得当女青年会干事们让陈克俊和我在一个节目里表演“天使”的时候,白绸子衣裙
就是向中西女校的同学借的。
开完会回家,北京市面已是乱哄哄的了。谣言很多,说是南北军阀之间正在酝酿什么大
事,张勋的辫子军要进京调停。辫子军纪律极坏,来了就会到人家骚扰。父亲考虑后就让母
亲带我们姐弟,到烟台去暂避一时。
我最喜欢海行,可是这次从塘沽到烟台的船上,竟拥挤得使我们只买到货舱的票。下到
沉黑的货舱,里面摆的是满舱的大木桶。我们只好在凸凹不平的桶面上铺上席子。母亲一边
挥汗,一边还替我们打扇。过了黑暗、炎热、窒息、饥渴的几十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