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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暂时不要再受结婚生活的束缚,先悠游自在的过几年自由光阴再说。所以,鳏夫的早日再
婚,是对于结婚生活之信任,是对于温暖家庭的热恋,换句话说,也就是对于第一位夫人最
高的颂赞。再一说,假如你真爱你的丈夫,在自己已成槁木死灰之时,还有什么虚荣,什么
忌妒,你难道忍心使他受尽孤单悲苦,无人安慰的生活?
而且,假如你的丈夫真爱你,也不会因为眼前有了一个新人,就把你完全忘掉。《红楼
梦》里的藕官,就非常的透彻这道理,人家问她,为什么得了新的,就把旧的忘了。她说:
‘不是忘了,比如人家男人,死了女人,也有再娶的,不过不把死的丢过不提,就是有情分
了。’所以她虽然一和蕊官碰在一起,就谈得‘热剌剌的丢不下’,而一面还肯冒大观园之
不韪,‘满面泪痕’的在杏子荫中,给死了的药官烧纸,这一段故事,实在表现了最正常的
人情物理!听不听由你,我只能说,假如我是个女人,我对于一个男人的品评,决不因为他
妻死再娶,就压低了他的人格。假如我是个女人,我决不在我生前,强调再婚男人之不足
取……”
大概是有了点酒意,我滔滔不绝的说下去,这是我和L太太不客气的辩论之第一次。她
虽然不再提起,但我知道她并不和我完全同意。
一年以后,有件事实,却把她说服了。
从前和我们同住的T,也是和L同年结婚的,他们两家住的极近。T太太也是一位极其
温柔和蔼的女人,和L太太很合得来。T夫妇的情好自不必说。一年以后,T太太因着难
产,死在医院里,T是哭得死去活来。L太太一边哭,一边帮他收拾,帮他装殓,帮他料理
丧事,还帮他管家。那时L太太的儿子宝弟诞生不久,她也很忙,再兼管T的家事,弄得劳
瘁不堪。最后她到底把T太太的妹妹介绍给T先生,促他订婚,促他成礼,我在旁边看着,
觉得十分有趣,因此在T二次结婚的婚筵后,我同L夫妇缓步归来,我笑着同L太太说:
“假如你觉得男人人格的最高标准,是妻死不娶,你就不应当陷T于不义。”她却眼圈
红了,说:“×先生,请你不要再说了吧!”她的下泪,很出我意外,我从此就不再提。
但对于我之不娶,她仍是坚决的反对,这也许是她的报复,因为我不能反驳她。他们的
儿子宝弟刚会说话,她就教他叫我“老丈人”。直至抗战那年,我离开北平,九岁的宝弟,
和我握别的时候,还说:“老丈人,你回来的时候,千万要把你的女儿,我的太太带了回
来!”
他问我要女儿,别说一个,要两个也容易,但我的太太还没有影子呢。
士。)我的学生
S是在澳洲长大的——她的父亲是驻澳的外交官——十七岁那年才回到祖国来。她的祖
父和我的父亲同学,在她考上大学的第二天,她祖父就带她来看我,托我照应。她考的很
好,只国文一科是援海外学生之例,要入学以后另行补习的。
那时正是一个初秋的下午,我留她的祖父和她,在我们家里吃茶点。我陪着她的祖父谈
天,她也一点不拘束的,和我们随便谈笑。我觉得她除了黑发黑睛之外,她的衣着,表情,
完全像一个欧洲的少女。她用极其流利的英语,和我谈到国文,她说:“我曾经读过国文,
但是一位广东教师教的,口音不正确……”说到这里,她极其淘气的挤着眼睛笑了,“比如
说,他说:‘系的,系的,萨天常常萨雨。’你猜是什么意思?她是说:‘是的,是的,夏
天常常下雨’你看!”她说着大笑起来,她的祖父也笑了。
我说:“大学里的国文又不比国语,学国语容易,只要你不怕说话就行。至于国文,要
能直接听讲,最好你的国文教授,能用英语替你解说国文,你在班里再一用心,就行了。”
她的祖父就说:“在国文系里,恐怕只有你能用英语解说国文,就把她分在你的组里
吧,一切拜托了!”我只得答应了。
上了一星期的课,她来看我,说别的功课都非常容易,同学们也都和她好,只是国文仍
是听不懂。我说:“当然我不能为你的缘故,特别的慢说慢讲,但你下课以后,不妨到我的
办公室里,我再替你细讲一遍。”她也答应了。从此她每星期来四次,要我替她讲解。真没
看见过这样聪明的孩子,进步像风一样的快。一个月以后,她每星期只消来两次,而且每次
都是用纯粹的流利的官话,和我交谈。等到第二学期,她竟能以中文写文章,她在我班里写
的“自传”长至九千字,不但字句通顺,而且描写得非常生动。这时她已成了全校师生嘴里
所常提到的人物了。
她学的是理科,第二年就没有我的功课,但因为世交的关系,她还常常来看我。现在她
已完全换了中服,一句英语不说,但还是同欧美的小女孩儿一样的活泼淘气。她常常对我学
她们化学教授的湖南腔,物理教授的山东话,常常使全客厅的人们,笑得喘不过气来。她有
时忽然说:“×叔叔,我祖父说你在美国一定有位女朋友,否则为什么在北平总不看见你同
女友出去?”或说:“众位教授听着!我的×叔叔昨天黄昏在校园里,同某女教授散步,你
们猜那位女教授是谁?”
她的笑话,起初还有人肯信,后来大家都知道她的淘气,也就不理她。同时,她的朋友
越来越多,课余忙于开会,赛球,骑车,散步,溜冰,演讲,排戏,也没有工夫来吃茶点
了。
以后的三年里,她如同狮子滚绣球一般,无一时不活动,无一时不是使出浑身解数的在
活动。在她,工作就是游戏,游戏就是工作。早晨看见她穿着蓝布衫,平底皮鞋,夹着书去
上课;忽然又在球场上,看见她用红丝巾包起头,穿着白衬衣,黑短裤,同三个男同学打网
球;一转眼,又看见她骑着车,飞也似的掠过去,身上已换了短袖的浅蓝绒衣和蓝布长裤;
下午她又穿着实验白衣服,在化学楼前出现;到了晚上,更摸不定了,只要大礼堂灯火辉
煌,进去一看,台上总有她,不是唱歌,就是演戏;在周末的晚上,会遇见她在城里北京饭
店或六国饭店,穿起曳地的长衣,踏着高跟鞋,戴着长耳坠,画眉,涂指甲,和外交界或使
馆界的人们,吃饭,跳舞。
她的一切活动,似乎没有影响到她的功课,她以很高的荣誉毕了业。她的祖父非常高
兴,并邀了我的父亲来赴毕业会,会后就在我们楼里午餐。她们祖孙走后,我的父亲笑着
说:“你看S像不像一只小猫,没有一刻消停安静!她也像猫一样的机警聪明,虽然跳荡,
却一点不讨厌。我想她将来一定会嫁给外交人员,你知道她在校里有爱人吧?”我说:“她
的男朋友很多,却没听说过有哪一个特别好的,您说的对,她不会在同学中选对象,她一定
会嫁给外交人员。但无论如何,不会嫁给一个书虫子!”
出乎意外的,在暑期中,她和一位P先生宣布订婚,P就是她的同班,学地质土壤的。
我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人!问起P的业师们,他们都称他是个绝好的学生,很用功,性情也沉
静,除读书外很少活动。但如何会同S恋爱订婚,大家都没看出,也绝对想不到。
一年以后,他们结了婚,住在S祖父的隔壁,我的父亲有时带我们几个弟兄,去拜访他
们。他们家里简直是“全盘西化”,家人仆妇都会听英语,饮食服用,更不必说。S是地道
的欧美主妇,忙里偷闲,花枝招展。我的父亲常常笑对S说:
“到了你家,就如同到澳洲中国公使馆一般!”
但是住在“澳洲中国公使馆”的P先生,却如同古寺里的老僧似的,外面狂舞酣歌,他
却是不闻不问,下了班就躲在他自己的书室里,到了吃饭时候才出来,同客人略一招呼,就
低头举箸。倒是S常来招他说话,欢笑承迎。饭后我常常同他进入书室,在那里,他的话就
比较的多。虽然我是外行,他也不惮烦的告诉许多关于地质土壤的最近发现,给我看了许多
图画、照片和标本。父亲也有时捧了烟袋,踱了进来,参加我们的谈话。他对P的印象非常
之好,常常对我说:“P就是地质本身,他是一块最坚固的磐石。S和一般爱玩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