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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十分疲劳,列尼仍是长时间不能入睡。他揭开了半年来一直折磨他的那些谜底。如今他又为不由自主地闯入别人的心灵而感到苦恼。想起那些从前使他无法判断出真实情况的、毫无根据和缺乏同情心的猜疑,使他感到发抖。
这一切都是那样简单又是那样可怕。一个被母亲溺爱的独生子,贪婪地读书,很聪明,但过于单纯,没有应付生活的能力。由于轻信、被欺骗而造成了一场悲剧。轻率地纵身一跳,便沉沦于世上难以避免的痛苦和绝望的狂澜之中。这一切是如此的简单,而列尼以前并不理解。列瓦雷士曾想行凶、诈骗和想干在刑典上可见的、几乎全部的犯罪行为,就是忘掉了一点…一个人还能和向他疯狂扑来的不幸命运进行不间断的搏斗。列尼处处猜疑,和玛格丽特的所作所为一样是荒唐的。
麦尔尚却不象列尼所作的那样,他从来都不放弃这个孤独的绝望的流浪者。
“使用冷敷方法吗?”他想起了自己的话。甚至那时他曾痛苦地看到那双惊恐的眼睛瞳仁在扩大。就是因为他想要活命而说了些谎话,就是因为他不会……“上帝呀,我是多么愚蠢的人,是一个多么自负的伪君子啊!”
快到早晨的时候,列瓦雷士已不觉得疼痛,并能正常呼吸了。几天来他一直在昏昏沉沉中,而列尼就坐在他跟前,画着他的地图。有一天晚上,麦尔尚经过长时间的仔细检查之后,宣布一切炎症都已全部消失了。
“我要提醒您,您可知道,您的生命非常危险,真是千钧一发啊!”他补充了一句。
“谁的生命?我……我的生命?我,应该是象猫一样长寿的,我已经摆脱了无数次的灾难。真有意思,一个人究竟要遭受多少不幸啊!”
“很多呀,”麦尔尚忧郁地回答说,“而且有各种各样的。但是在您这样的年龄遭遇这么惨,这真是很大的不幸。”麦尔尚转过身去,见列尼正俯身在地图上计算着海里,他继续说道:“如果今后再发生这类事情,您尽量不必装成‘超人’,这只能伤害您的身体,我说这话完全是严肃的,千万别当成儿戏,我简直是在警告您。不用说,您的确有惊人的毅力,但我倒认为您应象普通人那样,该呻吟就呻吟,该抱怨就抱怨更好些,而您呢,却把自己的神经绷紧到极极限程度,却不愿学会顺从。”
“学会顺从?为此得有多少天资啊!”
“是啊!”麦尔尚阴沉地回答,“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是这样。我们感到痛苦时就喊叫;若是被人出卖了,我们就各奔前程,甚至连猫和老鼠也会这么干的。魏依温老头并不傻。但是您,我的孩子,令人担忧的倒是您格外刚强的个性和对人不够仁慈。您是个奇怪的人。象您这样的人我真还少见,恐怕今后也不会再碰到。但即使您脱胎换骨变成和其他人一样,您再不注意这一点,恐怕也是危险的。您瞧,我好象还能宣读那些冗长的布道词似的。可怜的队长早就等着我去玩别吉克牌呢!热带地区可真把上年纪的男人折磨苦了。呶,再见吧,我的孩子们。”
列瓦雷士目送着医生的背影,吃惊地皱了皱眉头。
“我什么都不明白,”他开口说道,“我从来没有想到,麦尔尚竟会因炎热而精神不振。奇怪,他可能碰到什么伤心的事啦?”
“可能。”列尼简单地回答了一声,眼睛一直没离开图,“近来,我们营地发生了不少风波……有二十五起半吧……”
他们俩都沉默了。麦尔尚的话充满着如此紧张的气氛,以至在他走后很难接着说话。而这种沉默更加深了感情阴郁的气氛。
“您怎么看呢,居住在河上游的土人也可怕吗?”列尼一边在图上作标记一边问了一声:“是个好斗的民族?”
“我想不一定。只要我们不触犯他们。但是应该保持警惕呀!”
“洛尔蒂已经吸取了教训。但也难保不再发生什么问题。比如,他们一旦出现流行病,那巫师不又要赖我们吗?”
“那就糟透啦。”
“您认为您能否还使他们平息下来呢?”
“那就说不定啦。再说,事先也难于预料呀。我本来也没想到能平息这件神鹰的风波呢。”列尼手中的笔尖在纸上乱涂了一阵,然后停住了。
“您是否想说,您到野人那里去的时候,心里也并没有成功的把握?”
“是的,我当时确实没的把握,甚至连百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
“您到他们那里去的时候,没想到会发生什么意外吗?”
“呶,我……我尽量不去想那些。至于……他们会对我怎么样……也就是说最后的结局会怎么样,万一我遭到了比上星期二还坏的处境,那……那也就是完……完结得更早一点而已。”
列尼用嘴咬着笔杆头。
“我明白,那么当时又是什么东西使您得救了呢?是不是因为您毫无恐惧而且使他们也看到了这一点呢?”
“可惜,我也有点害……害怕了。”
“就是说,他们认为您并不害怕,是不是?”
“有一点。但是,我主要的是使他们自己感到害怕。”
“他们感到害怕了吗?”
“没有。他们丝毫没有害怕,但是却产生了恐惧心理。即使这样也很好。”
“是否也可以说不好哪?”
“不,不能这么说!想到了恐惧…这比死掉强。而真正恐惧那就比死还坏。”
“那就是说,您认为所谓无畏就是您深信自己可以不用害怕,而实际上不等于不存在恐惧?”
“可能。我们首先应该很好地弄清楚这个概念…您所说的无畏是指什么呢?”
“您应该更了解。”
“但我并不了解。假如这只是指思想上不存在的恐惧,那并不妨碍我们认识事物的本来面目。”
“这对我来说太奥妙啦。”
“真是这样吗?您要知道在当马戏班小丑之前,我研究过哲学。这是复杂的,不是这样吗?现在让我举个例子吧!麦尔尚认为我上星期二的表现是勇敢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安静地躺着,没有一声抱怨。可假如他也疼得那么厉害,甚至痉挛,他不也会安静地躺着吗。当高烧在熬煎着你,那你还谈到什么抱怨呢?在这种情况下,倒是有两种选择:或是象挨刀的猪那样刺耳的尖叫,或是完全安静地躺在那里。在第二种情况下,却可赢得勇敢者的美名。”
列尼向他转过身去。
“您知道吗,列瓦雷士,我想问您一件事。关于我妹妹的事,我已经告诉过您。若是您处在那种处境,您认为怎么办好些:是终身卧床不起呢,还是到处求医,七折腾八折腾,最后有可能医好呢?我强调的只是‘有可能’这个词。”
列尼只顾全神贯注地谈他自己的问题,并没有注意到对话者脸部的表情,他急促地继续说:
“现在我内心中充满着疑虑。玛格丽特一直相信自己的力量,直到上星期我也是相信的。应该说,星期二那一夜,对我的影响太大了……从前,我从未见过这类情况。我怎能忍心使她受那样的罪呢,天知道!她还那样年轻呢。”
列瓦雷士终于开了口,他慢吞吞地带着一种紧张的心情: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问题是痛苦在折磨我们意识中的‘我’,从两个相辅相成的对立方面:其中一方面是理智能够理解的某种现象的真实性,而另一方面凭感觉认为这种真实性是虚假的。如果再过一个月,您向我提出这个问题,那我就会回答您:‘选择任何一种可能都可以!’若是星期二我还有气力回答您问题的话,我就会说,为了彻底治好病,不管付出多么高昂的代价也要尝试。现在我完全可以对我的话负责任,要知道,我对那些话本不该负责任。”
“我不该向您提这个问题。”列尼不好意思地说。
“不,为什么不该呢?这都是些感情上的错觉。我觉得,我无法熬过象星期二那样的第二个夜晚了。但我知道,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而已。四年前,当这个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象星期二那样,一连几个星期都是那样。然而,您瞧,我并没有失去理智或去寻短见。当然,我一直有那种想法,但并没有那样做。”
接着他又口吃地急促地补充说:
“我……我们移居他国的侨民,看……看来都是挺有生命力的。”
“呶,那您为什么要对我撒谎?”列尼情不自禁地说,“您为什么总不对我说真话呢?我本来从不向您提任何事情!……”他沉默了,对自己说的话有些后悔。
“就是说,就……就是说,我说过胡话啦?”
“是的,要告诉您…说了些什么吗?”
“若是您不难为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