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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先生扔下文房四宝,给我们挂帅来了。”
桑榆大笑道:“我本是绿林响马,这叫游子还家。”
菜窖上又有脚步响,阮十三从天窗口探进头来,道:“哥,那个赎票的人是郑
老师的姐夫,他要替郑老师人伙,点名跟你见面。”
“我姐夫一走八年……”郑长庚颤抖着双手爬梯子,“快带我去见他。”
桑榆从秋二姑和蒲柳春嘴里,早听过蒲天明背井离乡,寻访奇人,得遇邓荇渚
的故事。七年前京东暴动,桑榆的家乡是暴动中心,邓荇渚是暴动的三大首领之一。
奉军重重包围,悬赏一万大洋,收买邓荇渚的人头。邓荇渚身负重伤,却被他的卫
士背在身上,突围而出,死里逃生。桑榆熟知邓荇渚的名字,也钦佩他那勇如插翅
猛虎的卫士,看蛛丝马迹,他闪过一个念头,也许这位卫士就是蒲天明吧?
“十二,十三!蒲大叔不是等闲之辈,我们一同出迎!”桑榆高喊道。
阮十三一溜烟跑在前,蒲天明被看押在村外林莽中的一座哨棚里,桑榆、阮十
二和郑长度来到,阮十三早给蒲天明摘下眼罩松了绑。
蒲天明花白了头,满面风霜,两只眼睛却凛若寒星,一身江湖艺人的短打扮,
粗犷彪悍而又深沉大度。
“哥呀!”郑长庚扑上去,泪如雨下。
“蒲大叔!”桑榆亲热地叫道,“小侄桑榆,跟柳春小弟虽是文字之交,却情
同手足,请您受我一礼。”他双脚立定,鞠了个躬。
“响马桑榆的大名,早就震得我的耳朵嗡嗡响!”蒲天明眉开眼笑,嗓音洪亮,
“多谢桑先生指教,柳春那孩子才学会了舞文弄墨写文章。”
阮十二和阮十三见桑榆如此尊敬蒲天明,也赶忙自报家门,口称小侄。
“不敢当!”蒲天明一手扶住阮十二,一手搀起阮十三,“今天晚上我一只脚
刚进家门,听说我内弟被接到七十二连营来,顾不得进屋喝口水,一转身赶来拜见
二位当家的。”
“请蒲大叔进村,我们当面领教。”桑榆又吩咐阮十三,“你到灶上,备下几
杯水酒,为蒲大叔接风,给郑老师压惊。”
“长庚还是赶快回家,免得我老伴牵肠挂肚,提心吊胆。”蒲天明挽起郑长庚
的胳臂,“请各位稍候,我送孩子他舅舅一程,叮嘱他几件家务事。”
老哥俩走到河岸,看四下无人,郑长度才眼泪汪汪地问道:“哥,这八年你流
落到哪儿,怎么不给家里捎个片言只语?”
“一直跟随邓荇渚,风来雨去,刀刃上过日子,早忘了生死,更忘了家。”
“回家不进家,为什么要跟二阮搭伙?”
“我想把他们引上正路,加人京东人民自卫军。”
“京东人民自卫军是哪一家的队伍?”
“抗日救国的民众武装。”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跟柳春也人伙。”
“你们爷儿俩,我自有安排。”蒲天明从腰上解下烟荷包,摘下玉石坠儿,
“你过河到通州去,把它交给柳春,叫他拿着这个信物,找到一位榴花姐接头,听
榴花姐调遣。”
“榴花姐是个什么人?”
“邓荇渚的贤妻,穷门小户人家的女儿,京东暴动杀出来的神枪手。”
“邓荇渚在哪里?”
“京东地面,城里乡下都有他的脚印。”
“哥,你到底找见了奇人。”
“我找到了共产党。”
天色浓黑起来,黑得像倒扣一口锅。却在这时,忽然一声鸡啼,在黑沉沉的大
河上回荡,声闻四方。
沉寂片刻,沿河七十二连营使此起彼伏地鸡鸣不已。
1981年10月——11月
渔 火
渔火第一章一四十里绿水弯弯的通惠河,把北京和通州连接在一起;通州是北京的东大门。通州座落在三千里南北大运河的起点,曾是明清两代的漕运总督驻在地;民国以后,仍是京东首邑。北运河贯穿通州全境,此外东有潮白河,西有凉水河,城东北还有温榆河和箭杆河,都是从北向南,注人运河;只有来自北京城内太液池的通惠河,却是从西向东。一九三五年的时候,通州有四大船行,每个船行都有大小几十只船;小船出租,大船自己经营。北运河上,四大船行的船都能走,叫官道;另外那四条河,四大船行各占其一,叫分水。独占通惠河的这个船行,字号就叫通惠记,出租二十四只小船;这些小船也打鱼,也运货,也搭乘游客,他们三船一帮,五船一伙,一帮一伙都有个领船的;领船的一要有唇枪舌剑,二要敢两肋插刀,动口动手全不怯阵,一个个都像是梁山泊的阮氏三雄。然而,通惠河上有个四只小船的船帮,领船的却是个女人,官称春柳嫂子。春柳嫂子的娘家在通州新城南门外的复兴庄,婆家在通惠河畔的点将台。复兴庄村东口,就是美国教会开办的潞河中学。潞河中学圈占了复兴庄的良田三十顷,没给复兴庄的穷门小户剩下几垄地;春柳嫂子出嫁之前,家里只有一个八分九厘的小菜园,她跟她娘种菜卖菜为生,她爹在通惠记的大货船上当舵手。春柳嫂子的老爹一身江湖习气,挣五个花十个,不但存不下钱,而且常拉饥荒,还得家里的母女给他堵窟窿。春柳嫂子跟她娘卖菜不能糊口,只得又另找营生,给潞河中学的学生洗衣裳,拆被褥,做针线,才能吃上饱饭。春柳嫂子认识不少潞河中学的学生,还上过潞河中学学生自治会举办的平民夜校,念书也很聪明。她的眉眼生得俊俏,有一张桃花脸,学生里的公子哥儿,不少人在她身上打主意,想掐这朵野花。她怕丢了生意,砸了饭碗,也就不得不厚起脸皮儿,跟他们打打牙,逗逗嘴,可是从心眼儿里厌恶这些纨绔子弟;嘴上不吃他们的亏,身子更没有叫他们占过便宜。她心里爱着的是一个从运河滩来的穷学生;这个穷学生叫阮碧村。阮碧村在潞河中学这座洋学堂念了五六年书,头上脚下还是土里土气。阮碧村一边上学,一边给学校卖苦力,不但要挣出自个儿的学、杂、膳、宿费,每月还要给家里捎去一两吊钱。每天大清早,阮碧村头顶着星星,脚踩着露水,拉着一辆排子车,到复兴庄给学生伙房买菜,所以天天跟春柳嫂子见面。一来二去,日久天长,俩人就好起来,月黑夜常常悄悄到河边、树丛、苇塘、城墙根下相会。春柳嫂子早忘记自个儿是个有婆家的人,一心想跟阮碧村好一辈子。可是,不料想有一天,阮碧村忽然不辞而别,春柳嫂子恨他薄情,夜晚哭湿了枕头。一个月过去,她到潞河中学学生宿舍去送衣裳,一进校门,只见布告栏里贴了一张大告示,写道:“查原高中三年级甲班学生阮碧村,思想赤化,品行不端,近竟旷课弃学,潜赴张家口,参加共党策动之察绥抗日同盟军,实属背离校训,败坏校誉,违犯校规。经校董事会决定,自即日起,将该生开除学籍,以正校风。此布!”春柳嫂子这才知道,阮碧村并不是跟她负心,于是逢人便打听阮碧村的下落,然而传闻不一:有的说在张家口城外的刑场上被砍了头,有的说被抓到省会天津坐了监牢,也有的说抗日同盟军失败后下了关东。春柳嫂子悲伤得断肠,痛苦得心碎,大病了一场,要不是卖掉那八分九厘小菜园,住进潞河医院,险一些儿就丧了命。这时,她的老爹对她跟阮碧村相好也有了耳闻,不等她的病十分好,就急如星火地催她婆家把她娶走。她的老公公在通惠河上领船,跟她的老爹是磕头弟兄,两家指腹为婚。春柳嫂子满心想等云开日出,阮碧村平安归来,俩人重新欢聚;可是,父母之命,媒的之言,她也难以违抗,所以虽然打着滚儿哭得死去活来,最后也不得不上了花轿,来到了点将台。这是一九三三年秋天的故事。公公是个红脸汉子,可是春柳嫂子的男人韩小蜇子却从小就走歪门邪道,不想卖力气,也不想学手艺挣饭吃,拜在万寿宫大街的地痞头子门下,成了一名小混混儿。洞房花烛夜,春柳嫂子不许他沾身,俩人拼了个你死我活,韩小蜇子恼羞而去,再也不回家了。寒来暑住,婆婆死了,老爹死了,今年公公也死了。春柳嫂子接替公公领船,抛头露面在通惠河和北运河上。亲人里只有老母亲还活着,仍然住在复兴庄。春柳嫂子想把老人家接到点将台来,娘儿俩相依为命,老人家却生死不离寸地,只靠给潞河中学的学生们缝补拆洗,勉强半饥半饱。韩小蜇子眼下发了迹,给西大街的日本远藤商行跑腿儿。万寿宫大街的地痞头子呜呼哀哉之后,他就姘上了他那个青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