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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绍棠文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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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思后想呀!”她娘三十年头一回跟老伴一个腔调,“你爹再吃了邵家的挂累,不光每月断了几十元的活钱,就连这笔补发的工资也得整个儿吐出来。”芝秀只觉得一阵冷风寒气,这太可怕了。一得解放,双喜临门,政治队长杨吉利马上吸收芝秀入团,还封她当妇女队的政工员。这可招恼了火把。“染缸里拉不出白布!”河边相会时,火把大发雷霆,“不许你跟杨吉利越浑水。”“火把,听从我的忠告吧!”芝秀也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立竿见影,不知不觉传染上杨吉利的行腔吐字,“你不要再逆潮流而动,可教育好的子女也给出路。”“哪个是可教育好的子女?”火把怒气冲冲。“人贵有自知之明呀!”芝秀半开玩笑地说。火把竞暴跳如雷,打了芝秀一拳。这时候,春风得意的杨吉利,却接二连三失恋;三个眼看到手的对象,一个被选拔上了大学,一个被提拔当上公社的干部,一个被工厂招收当了徒工,都像煮熟的鸭子,又从桌子上飞了。吃一堑,长一智,杨吉利不想再好高骛远,收回了放风筝的目光,落在了如花似玉的于芝秀身上。他很会玩几套花活儿,又有他娘锦囊大婶当军师,先在芝秀娘身上下功夫;然后再里应外合,两下夹攻于芝秀。自从芝秀的爹被遣返原籍,到头来虽是一场虚惊,芝秀娘却吓破了胆;这个小肉头户的女儿,眼光本来就不远大,如此一吓,越发只见眼前三寸了。杨吉利甜言蜜语,锦囊大婶天花乱坠,芝秀娘便被俘虏,甘当内应了。一天夜晚,芝秀娘跟女儿枕一条长枕,头并头说体己话。“咱们鱼菱村,数来数去,杨家的日子比谁家都富足。”芝秀娘在女儿耳边吹风,“杨家拨一根汗毛,也比邵家的腰粗。”芝秀暗暗对比了一下,邵家只有三间泥棚土屋,室内空空,房顶上冒穷气;杨家当时虽不是十间大瓦房,却也是砖瓦五大间,屋里满满当当,连猪圈鸡窝都好像油汪汪的放光。可是,她咬定牙关,说:“我不嫌贫爱富。”她娘又说:“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人家吉利生得一表人材,又脾气绵柔;看那火把,呆头呆脑,只比石人石马多一口气。”芝秀的眼前,闪过杨吉利和邵火把的面影。杨吉利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细皮嫩肉,有一张女人一般的粉白脸子;她跟杨吉利到公社开会,上县里看样板戏,杨吉利像贴身使唤丫头似的服侍她。而邵火把,铁青着脸,粗声大气,一点也不知道温存,这么多年没听见他一句柔言软语。可是,芝秀还要强嘴,说:“人不可貌相。”“人往高处走,鸟奔高枝飞。”她娘絮叨不止,“人家吉利官星照命,脚踩祥云走红运;火把的光影,命中注定,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芝秀心中一动,默不作声。是的,她早已风闻,杨吉利将来是公社书记的接班人;火把只知道收工之后,埋头读书,可是书读得越多越蠢,更得不到看重,却一条道走到黑,死心眼子钻牛角尖,不会活学活用,顺风使船。“儿呀!”她娘伸出胳臂,想把女儿搂在怀里,“你难道就没有个眼尺心秤?”“唉哟!”芝秀一声痛叫。“你……怎么啦?”她娘吓得缩回了手。“火把,他……”芝秀揉着伤处,“打了我。”“这个小丧种,挨千刀的!”她娘心痛得一连声咒骂,“你刚跟他相好,就这么心黑手狠,嫁过门去,还不一天揭下你一层皮。”芝秀幽幽咽咽哭起来。她和火把之间,仍然千丝万缕,藕断丝连;直到七六年清明节,火把夜奔北京天安门广场献花,一去不回头,才棒打鸳鸯两分飞。芝秀在炕上打着滚儿哭,不吃不喝,寻死觅活。“芝秀!”杨吉利站在炕沿下,轻声柔气,“公安局来人调查,你是不是邵火把的同谋犯”我替你担保,你跟他是两股道上跑车,走的不是一条路。”“把我也抓走吧!”她发狂地喊道。“你放心!”杨吉利满脸骄色,“他们会给我留面子。”说罢,飘然而去。芝秀娘把女儿的哭闹平息下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劝道:“儿呀!你也二十大几了,花无百日红,眼看就挑水的回头过了景(井),难道你当真要给火把守一辈子望门寡?”“娘呀!”芝秀啼哭,悲悲切切,“我的身子……早是他的了。”“快别说出口!”她娘慌忙捂住她的嘴,急色白脸,“趁吉利香迷了心窍花迷了眼,你抓个利市嫁他吧!”杨吉利一天到晚溜溜达达,游游逛逛,每日三出三进于家的门;他一张笑脸儿,耐着性子陪小心,在芝秀身上巧妙用功。他娘锦囊大婶更是精打细算,紧锣密鼓,跟儿子一唱一和,能把石人磨得也点头。芝秀只觉得山穷水尽,看不见柳暗花明,便答应了这门亲事。杨家大摆喜宴,四下撒请帖,全村随份子,一连三日喝光了两缸酒;喜事办完一结账,净赚几百元。芝秀过门二年,几个回合就把杨吉利擒下了马,接着又斗败了锦囊大婶,杀下了花轱辘老头的威风,只跟小姑子杨天香分不出高低上下。杨吉利是个银样蜡枪头,又贪恋芝秀的姿色,就像被芝秀捏成的糖人儿,百依百顺;新盖的茅房三天香,两人也热火了一阵子。日久天长,芝秀看够了杨吉利那细皮嫩内的小白脸子,厌烦了杨吉利的甜腻腻和软绵绵;这个绣花枕头满肚子草料的杨吉利,怎比得上火把那一身硬骨头,满腹的学问?她感到空虚、寂寞。烦躁、懊悔,日夜思念火把。岂止时来运转,更是改天换地,邵火把胸前佩戴着光荣花归来,杨吉利却被公安局的吉普车押走,芝秀哭回了娘家。三年的铁窗生活,邵火把磨炼得越发深沉;他在家里没有歇息一天,又到河边稻田看水窝棚去,并不大吹大擂。夕阳西下,他独自一人收工回家,路过河滩那座坍塌的破窑,柳丛中走出了于芝秀,一见他的面,便晕倒地上。……他们躺在柳裸子地里,芝秀泪洗火把的衣衫。“火把,你出来!”突然,邵正大那低沉嘶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唤道。火把挣脱开艺秀紧箍住他的胳臂,走了出来,说:“爹,我马上回家。”“下流坯子!”邵正大跳起脚,左右开弓打儿子的嘴巴,“咱们跟杨家冤有头,债有主,欺侮他家的女人,天理不容!”“爹,是芝秀来找我……”“住口!”邵正大又踢了火把两脚,“她是个有丈夫的女人,你这是犯法!”芝秀顾不得脸面,走出柳棵子地,跪在邵正大面前哭道:“大叔,我对不起火把……”“芝秀呀,芝秀!”邵正大把芝秀拉扯起来,“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脚步要直正,心得放正中呀!你撇下火把,我不怪你;那时候谁知他是死是活,连我也不敢想他还能回来。可是,眼下吉利刚被拘留传讯,你又变了心,就是不守妇道,水性杨花了。”“大叔,我要跟杨吉利离婚……”“傻话!”邵正大喝道,“吉利千差万错,到底人还年轻;我看如今党的政策,不会再有冤案,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还得牵着他的手,改邪归正。”邵正大亲自把芝秀送回家去。但是,芝秀并不死心,仍然追前赶后,草丛柳棵子里跟踪邵火把;直到她发现小姑子杨天香正一步步跟火把接近,她才心灰意冷。杨吉利被拘留,是因为他过去结交的一个小哥们犯了案,他被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拘留半个月,真相大白,被训教一顿,也就把他放了。他到岳母家,跪走爬行,以头抢地,芝秀的心被他沤软了,只得又跟他回去过日子。几个月后,芝秀生下一个女儿,整个神思都扑在女儿身上;暗下决心,再不能叫女儿重演自己的悲剧,也就不想旧梦重温了。芝秀下地也像走亲戚,花的确良汗衫,隐条涤纶的裤子,丁香紫的面纱蒙头遮脸,抱着孩子走路也像春风摆柳。锦囊大婶满脸谄笑迎上前去,低声下气地说:“芝秀,你到西院走一趟,请你正大大叔跟火把兄弟,到咱家来,陪你吴钩大伯喝酒。”“我不去!”芝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一不欠情,二不亏理,才不替你们低三下四。”锦囊大婶一脸哭相儿,说:“他家那把锁,只有你这把钥匙打得开呀!”“找你们的女儿去吧!她可愿意当钥匙。”芝秀说罢,一阵风回到自己屋里,又摔帘子又打门。“倒打一耙的小娼妇儿!”锦囊大婶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了一句,又提高了嗓子,拉长了声,“芝秀,你做饭炒菜,我去找天香。”六杨天香在杨家,头上长角,身上长刺儿;软不吃,硬不吃,爹不怕,娘不怕,从小就跟花轱辘老头和锦囊大婶唱反调,长大更是犯上作乱,在家中造反有理。锦囊大婶生下天香没有奶水,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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