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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话要叮嘱我吗?”唐春早问道。
“我要跟你约定……”蛾眉哽咽着说,“你考上了,我考不上,我不……拦你……
爱别人;你考不上,我考上了,我仍然属于你。”
“这也是我的誓言!”唐春早眼也不眨地说。
他们拥抱在一起,这还是他们共同生活了几年的第一次。
“今晚……”蛾眉脸色苍白如纸,声音颤弱,“你跟我……睡在一起吧。”
“干什么?”唐春早摸不着头脑。
“我要给你留下一个纪念……”
“什么……纪念……”
“我要把……身子给了你。”
“不!”
“我不能让你枉担了虚名。”蛾眉激情地亲吻着唐春早那淳朴天真的脸儿,
“我把身子给了你,别人就不能打我的主意了。”
“不能!”唐春早惊慌而又执拗地躲闪着她,“我要保持你的清白之身;不能
对不起你,更不能对不起……将来你可能爱上的那个人。”
他把蛾眉推倒在炕上,破门而出。
蛾眉走了,唐春早送她到车站;一路上他们默默无语,分手时也没有洒泪而别。
他们都考中了,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四川,山重水复几千里。
要知后事如何?聚在瓜棚柳下聊闲篇的人们,都不敢断定。
且等几年后见分晓吧!
1980年12月
花街
花街一花街是运河滩上的一个锅伙,不是一个村落。当年,有个姓花的地主,每年一百两银子,从通州衙门包下河岸上一眼望不到边的柳裸子地,还有沿河几里丛生着芦苇、野麻、三棱草和狗尾巴花的浅滩。他在柳裸子地里的三道沙丘上,搭起几个溜窝棚,四面八方招揽了十几个开荒平地的长工,立起了锅伙,前后左右都不邻村挨户,就叫花街。后来,姓花的老地主撒手归西,几个儿子吃、喝、嫖、赌、抽,不上二年就败了家,把这大片河滩地零敲碎打,一条子一块典了出去;最后只剩下三道沙丘没人要,就伸手跟那十几个长工收地皮钱。十几个长工都在花街安了家,也就划地为牢了。三道沙丘三足鼎立,龙头、熊腰、凤尾,各占一方,互不相连;而且,每道沙丘之间,还相隔一条曲曲弯弯,缠缠绕绕,青藤绿蔓似的小河汊。平时,来来往往,挽起裤腿儿,涉水而过;雨季,大河涨水小河满,过来过去就得划小船了。运河沿岸,十八里一道河卡,每道河卡有一名河防局的税警把关。凡打鱼的都要到河卡子上领腰牌i缴鱼税,七折八扣,所剩无几。花街上家家拴一叶扁舟,男人出外去佣工,女人就得下河打鱼。有一道河卡正安在花街的熊腰上,左邻右舍几家人,惹不起躲得及,有的搬到龙头,有的迁往凤尾。花街上的人搬个家,就像燕子串房檐,费不了多大力气。泥棚茅舍,一端就倒,拔锅拆灶,抬腿就走,乔迁新居,再立门户,也不很难,砍几根柳桩,支起四梁八柱,柳条子编墙,蒲苇铺顶,上下抹泥,土灶安锅,翘尾巴的烟囱就又冒起了袅袅青烟。北运河走的是天子脚下,通州坐落京东地面,冬春两季无风三尺土。运河滩,外无山岗,内无城墙,就像敞开门儿张着嘴,大吃大嚼口外的风沙。花街的三道沙丘,年年长个儿,步步登高;早先柳枝糊泥巴的棚屋,不是被风沙挤倒,就是被风沙湮没。夏秋两季,三日阴五日晴,大雨小雨穿插着下,小河汊子大雨大涨,小雨小涨;柔水似刀,割坍沙丘,柳枝糊泥巴的棚屋常常一屁股坐空,堕入水中。于是,家家户户开始房前屋后,院内院外,里三层外三层,四框填满了红柳绿蒿,不但锁住了风沙,屯住了水,而且芳草萋萋,花木葱茏。一到杨花似雪,柳絮纷飞的暮春时节,花街上的男人,都到外边扛长工,扛短工,赶脚。拉纤。卖苦力去了。每日早出晚归,两头披星戴月,白天看不见他们的影子。花街上没有多少老人。花街上的老人都交不了甲子,过不去六十这一关,就芦席一卷,埋在河坡上,歪脖儿树下孤坟一座。可六月连阴天,七月下大雨,运河满了槽,一涨一落,坟头涮平了,尸首冲走了,便只留下趴了架的歪脖儿树,挂满了水草和绿藻。花街上也没有多少孩子。花街上的孩子十有八九立不住,不出满月就抽四六风,蒲草一捆,草丛中刨个坑儿一埋。下一场小雨,草芽儿又发了,十天半个月,小草儿长高了,也就不见了痕迹。花街上更没有多少女人,女人都不愿嫁到花街来。花街上的女人大都来路不正,来历不明。不是私奔,就是拐卖,没有一个是明媒正娶,鸣锣响鼓花轿搭来的。花街上的人吃的是大河水,小河汊子里洗衣裳。鸡鸣五更天,男人们出外之前,肩挑着缸大的水筲到河岸,白天你东我西的哥儿们,只有此时此刻才能匆匆打个照面,碰个头,问一声好,道一声乏,满肚子怨气骂东家,哈哈一笑改日见。晌午骄阳似火,热风烤人,女人家脱下衣裳站在齐腰的小河汊子里,一边淘洗一边口角争风,舌尖带刺儿,满嘴撒村,骂人好比口唱莲花落,一个更比一个脸皮厚。姑娘洗衣裳要等夕阳西下,河滩上扯起了障眼的暮霭。晚霞中,她们像一群水鸟儿下河,叽叽呱呱,嬉戏玩耍。有时,忽然羊肠小路上嚓嚓脚步声,那是有人要蹚水过河去。她们来不及钻进河边的蒲苇,躲到岸上的柳丛,便慌忙蹲下身子,扭过头去,双手蒙住脸,就像一鸟入林,百鸟压音,一动不敢动。可是,等那个男人过河走远,她们又像鲤鱼跳龙门,从水中一跃而出,清脆响亮的笑声回荡在小河汊子上,洗着衣裳唱道情。然而,花街上的姑娘黄连的命,没有一个例外的。她们刚刚蹒跚学步,爹娘就给她们编一只小小的柳篮儿,挎到胳臂弯上,到河滩上剜野菜。再大几岁,篮子换成了筐,爬树摘杨芽儿,登高捋榆钱儿,下河打鱼虾……长到十三四,她们就要卖的卖,嫁的嫁。不是卖给过往行船的老客,就是嫁到远离运河滩的外村,十个人里有五双是老夫少妻。她们虽然从小吃不饱,可是自幼呼吸花香水气,却又生得眉眼俊俏,身腰柔细,十分秀气。开了脸,上了头,鬓角插上一朵红绒花,穿一身红裤子绿袄,怀抱着一面菱花镜和一只竹蔑子拢梳,在一挂飞花爆竹声中告别家门,就是她们一生最大的风光。可借,常常二十刚出头,早生下五男二女,一窝孩子。于是,一个个面黄肌瘦,浑身皮包骨,就像霜打的藤萝,雹子咂下的落花,眨眼之间人老了。住在花街凤尾上的蓑嫂的她的女儿金瓜,也是踩着前人的脚印,走的是山重水复的老路,却不想时来运转,柳暗花明又一程。下面,慢慢写来。二蓑嫂不是花街的老户。水上的浮萍挂了桩,杨花柳絮落了地,那一年她带着三岁的女儿金瓜逃出虎口,走投无路才在花街落了脚。正是雨季三伏天,长工叶三车起大早到河边挑水。天边一弯晓月,柳梢几点晨星,只见一个踉踉跄跄的女人,胸前绊着几条麻绳,身后背着一个熟睡的小丫头儿,沿河奔走而来。叶三车是个走得直,行得正的人品,连忙收回了目光低下头,把扁担钩儿挂住水筲的横梁,轻轻摆荡在水面上。谁想,那个奔走赶路的女人听见打水声,一惊一乍,慌了手脚,回身闪躲,青苔路滑,扑通落了水。叶三车叫声不好,忙扔下水筲,下河捞人。一个鱼鹰扎猛子,叶三车把落水的母女抱上河坡,解开那个女人身上的绊绳,一手倒提着小丫头儿控水,一手把那个女人翻过身,头朝下,脚朝上,七窍出水。一会儿那个女人呻吟一声醒过来,睁眼看见叶三车把她的小女儿倒挂金钟,马上挣扎着爬起身,哭叫着:“把孩子给我,我的孩子!”小丫头儿也“哇”地一声哭出来,叶三车送还了那个女人,顺口问道:“大嫂,你是打哪儿来,到哪儿去?为什么走得慌慌张张,见人躲躲藏藏?”那个女人搂紧女儿,低头不语。叶三车也就不再多嘴,又在水筲横梁上挂住扁担钩儿,打满两大筲水,挑在肩上,挺腰就走。那个女人却抬起了头,望着叶三车的背影,微微张了张嘴,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直到叶三车爬坡上岸,再有一步就要拐进柳棵子地,她才可怜巴巴地喊了一声:“大哥,您积德行善吧!赏……我们娘儿俩……一块饽饽吃。叶三车并不回头看一眼,放慢了脚步答应道:“大嫂,你等一等,我就拿来。”叶三车当时二十三四,爹娘早已入土。两膀子力气,一双巧手,孤身单人过日子,还算是小有吃穿。他回到自己那两间窝棚小屋,顾不得把两大筲水倒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