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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米远处,有一间旧瓦房,那时候的瓦房都是蓝色的,蓝色的瓦,蓝色的砖,看起来古朴沧桑。旧瓦房的旁边靠着一根木椽,洪哥紧奔几步,踩着木椽跑到了房檐上。德子也想如法炮制,刚刚上到木椽上,就一骨碌滚了下去。洪哥爬在房檐上,伸出一只手,将德子拉了上来,将木椽也抽上了屋顶。
远处的白蜡杆都追到了旧瓦房下,他们面对房顶上的洪哥和德子,束手无策。
雪花像起舞的精灵一样,飘飘散散地落下来,落在房顶上,落在土墙上,落在迷宫一样的平山村,落在视线所及的道路上,而视线之外的秦岭山中,雪花也在飘落着,远处银装素裹,近处玉树琼枝,天地之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这是一个诗意的中午,远古的李清照每逢这样的天气,常常会走到济南城外寻觅诗句;而那个更远古的书呆子贾岛,一到雪天就骑着毛驴在长安郊区推敲不止。然而,这样一个诗意盎然的雪天,洪哥和德子却被困在了屋顶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头低下。
两个白蜡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抬来了一架梯子,众多的白蜡杆簇拥着这家梯子,像一群蚂蚁抬着豆芽菜一样浩浩荡荡地奔赴旧瓦房。德子从瓦房上揭起一张瓦片,掷出去,瓦片带着凌厉的啸声,从白蜡杆们的头顶上呼啸而过。白蜡杆们全都低下头来,惊魂未定。他们刚刚庆幸躲过了德子的瓦片,洪哥的瓦片又接踵而至,一名抬着梯子的白蜡杆额头上鲜血四溅,鲜血落在雪地,像一朵朵玫瑰花悄然绽放,雪白血红,鲜艳夺目,煞是好看。
洪哥和德子的瓦片像冰雹一样落了下来,落在梯子的周围。白蜡杆们只得放下梯子,对着旧瓦房叫骂,敢怒不敢爬,他们面对居高临下雷霆万钧的瓦片,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蜡杆们纷纷攘攘地后退了,躲得远远地,躲到瓦片掷不到的地方,洪哥和德子也停止了投掷,旧瓦房的四周一片宁静。雪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露出来,红彤彤的阳光照着白雪皑皑的原野,让一望无际的原野闪烁着红白相间的光芒,光芒万丈,像那个年代墙头上的宣传画一样。洪哥站在瓦房上极目远眺,看到天地相接处,在无限的银白世界里,有几个蚂蚁一样的黑影在蠕动。
第四节:平山帮(6)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白蜡杆们拿来了弹弓。弹弓在北方农村很普遍,孩子们几乎人手一个,用铁丝弯成Y字形,也有用小树叉做的,在上面的两个顶端绑上皮筋,一副弹弓就做成了。孩子们手持弹弓走在上学路上,一路鸟飞狗跳公鸡叫,弹弓是孩子们最喜欢的玩具,不知道现在的孩子还有没有?
白蜡杆们躲在窗户后,躲在大树后,躲在瓦片投掷不到的地方,他们向着旧瓦房拉紧弹弓,德子大叫一声,额头上也绽放了一朵艳丽之花。洪哥一扭头,一颗石子就像子弹一样擦着耳根飞过。
“快爬到后面。”洪哥说。北方的瓦房房顶都是人字形结构,人字形的两边都比较平缓,这是为了更好地保暖。洪哥和德子爬在了人字形房顶的另一边,躲避弹弓。可是,他们刚刚在屋脊上露出头来,石子就呼啸而至。趁着他们躲避石子的机会,蚂蚁们又抬起梯子,靠近瓦房。
形势万分危急。
身后突然传来了压抑的喊声,洪哥回头望去,看到瓦房下的院子里站着一个人,向他们招手。他喊:“快下来,我带你们出去。”
洪哥和德子对望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然而,现在四面都是白蜡杆,想要出去,难上加难,难于上青天。而且,白蜡杆们马上就要攻上旧瓦房了。
洪哥从房顶上跳下去,德子也攀着屋檐溜了下来。那个向他们招手的人身体消瘦,两颊塌陷,他说:“我认识你,你是洪哥。”
“你是谁?”洪哥问。
“我是升子,入赘在平山村。”那个人说。
升子带着他们来到后院,后院有一口红薯窖。那时候红薯是北方农民的主食,小麦产量低,一亩地最多四五百斤,而红薯的产量可以高达四五千斤,所以,吃不饱肚子的农民就广种红薯,用红薯粉制作各种各样的吃食,红薯馍,红薯饸络,红薯粉条。漫长的冬季里,红薯是农民们唯一的食粮。然而,红薯又不耐寒冷,寒冷会让红薯生疮长疤,无法食用,所以家家都挖有几十米深的地窖,用来储藏红薯,这就是红薯窖。温暖的红薯窖也是各种昆虫动物的避难所。小时候,我每天早晨坐在粪笼里,被母亲放进红薯窖里,捡拾红薯作为当天的食粮,擦亮火柴,就能看到老鼠惊慌逃窜,蟋蟀蹦蹦跳跳,有时候还能见到蜿蜒爬过的蛇……
第四节:平山帮(7)
升子揭开蒙在红薯窖口的稻草,率先进去了,踩着两边的脚窝,一步步走下去;洪哥第二,德子第三。德子刚刚钻进红薯窖,就听到了白蜡杆们爬上瓦房顶大呼小叫踩碎瓦片的声音。升子下了十几米后,突然在洪哥的脚下消失了,他摁亮手电筒,洪哥才看到红薯窖的旁边还有一条横向的地道。
洪哥和德子也钻进了地道。升子说:“这个红薯窖用了几百年了,就是用来防土匪的。听老人说,那时节闹土匪的时候,全家人就从这里跑到了村外。”
三人在地道里走了几十米,地道渐渐变宽,架子车都可以通行,洞顶上还被水泥涂抹,洞壁上画着宣传画和标语,什么打倒美帝国主义,什么备战备荒为人民,什么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三人并排走在一起,升子说,这个地道原来很狭窄,后来被不断加宽,文革的时候,深挖洞,广积粮,地道得到加固,随时准备和苏联打仗,也防备美国的原子弹。苏联没有打进来,美国也没有撂原子弹,地道就一直闲置了这么些年。
升子还说,平山村世代经营了几百年,经营成了一座祝家庄,陌生人贸然闯进来,又怎么能够走出去?即使杨雄和石秀这样的英雄豪杰,也只能徒唤奈何。
德子问:“祝家庄在哪里?”
升子说:“在水浒里。”
走出了几百米,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已经走到了村外。从这里回望平山村,平山村像一座巨大的坟堆一样,静默在黄色的阳光和白色的雪光中。他们摆脱了危险。可是他们赖以糊口的架子车却再也要不回来了。
升子将他们送出了地道,也没有回去,他继续跟着洪哥和德子走。升子说:“平山村是土匪窝,我不会再回土匪窝。”
升子是北山人,因为家境贫寒,就入赘在了平山村,然而他在平山村处处受到排挤和欺压,因为他是外姓人,在庞大的稳固了几百年的平山村家族里,升子就像一只丑小鸭一样,人人都能够欺负他。我现在还能记得升子曾经讲给我的一个细节,升子的平山村老婆曾经多次把脱下的臭袜子强行塞进升子的嘴巴里,并且脾气发作的时候,随便拿起什么东西就掼在升子的头上,升子的头上经常姹紫嫣红。这样一个变态的极品老婆在北方的小城和农村并不少见。多年后,当升子变成天鹅后,平山村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圆了,吐出的舌头半天缩不回去。
此后,升子与生活了几年的平山村一刀两断,跟着洪哥闯江湖打江山。这让我想起了陈宫和石达开。陈宫当初做县令的时候,遇到曹操后就挂冠而去,跟着通缉犯曹操一起亡命江湖;石达开在听闻太平军的消息后,也变卖了所有家产,投奔了洪秀全。陈宫和石达开都是一世的人杰,而升子也绝对不是等闲之辈,没有升子,就没有洪哥以后的事业。
那天,他们踏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向秦岭山中走,远远看到迎面开来了几辆汽车,风中送来了喧嚣的锣鼓声。汽车驶近了,他们看到汽车车厢边贴着几行标语:“打倒四人帮”,“拥护党中央”……车厢里的人起劲地敲着锣鼓,一副翻身做主人,迎来新社会的喜滋滋的神情。刚才洪哥在旧瓦房房顶上,看到的就是这几辆汽车。
升子说:“天晴了。”
这是1976年,那个被称为“金色的十月”的一天。中国的命运开始发生转变。
第五节:洪哥走麦城(1)
第五节:洪哥走麦城
当天夜晚,三人住在洪哥家。
德子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拉出了短短长长的如雷的鼾声,升子和洪哥在鼾声中交谈。
升子说:“你有这么好的身手,为什么就不能派上更大的用场?为什么就甘愿拉炭换粮?”
洪哥说:“我还能做什么?种地吧,就拿一点工分,一年忙到头,分到的口粮不够吃;拉炭换粮还能挣点零花钱。”
升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