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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共寄出一百多本,北京、南京、广州、汉口、安庆各处通信的朋友那里都有。这是我
们自己包封,自己带到邮政局去寄发的。我们又在报纸上登出了广告。我们想一千本书很快
地就可以半卖半送地散完的。这是均社出版物的第一种,以后我们还预备翻印别的书。望你
在上海多搜集一些这类书寄来。你在那里搜集一定很方便。便是一本破旧的小册子我们也当
作宝贝似的。前天我从学校回家无意间在旧书摊上买到一本小书,叫做《俄罗斯大风潮》,
是民国以前的出版物,用文言翻译的,译者署名‘独立之个人’。书里面叙述的全是俄国革
命党人的故事,读了真使人热血沸腾。我把书拿给存仁他们看。他们都不忍释手,说是要抄
录一份。这本书不知道你见过没有?你要看我可以寄给你。
“《夜未央》决定在暑假中演出。离现在不过一个多月。所以我们应该赶快排演,前天
已经开始背台词了。以后规定每隔一天晚上练习一次,在存仁或惠如的家里。我决定扮演银
行家,这个脚色不大重要,倒容易演。这两天在社里常常听见各种古怪的话声。大家都在背
词。京士扮警长。他时时做出摸胡须的样子,踌躇满志地说:‘不要忙,不要忙,……慢慢
来,’或者发怒地骂道:‘这个畜生岂有此理。’扮革命党人桦西里的惠如沉着脸苦恼地
说:‘那许多人他们的血是一滴一滴的零碎流。’最有趣的是扮看门人桑永的叔咸和扮女仆
马霞的汪雍时常调笑,叔咸带着傻气地问道:‘如果没有亚历山大第一,那第二第三两位又
从何而来?’汪雍尖声笑答道:‘你这话很不错。’他后来又撒娇地说:‘如果我不放你去
呢?’惹得我们大家都笑了。今晚上在存仁家里排演第一幕,我预备去看……”过了几天,
觉民又给觉慧写信:“你问琴为什么最近不给你写信。她近来实在太忙,她刚刚考完毕业考
试。她说过几天一定有信给你。你问起她毕业以后的计划。她现在还没有什么确定的计划。
外专不开放女禁,她也就没有别的学校可读。她未始不想到下面去读书,不过目前还有一些
困难,我们的意思是等我毕业以后,我们两个一路到上海或北京去。我们在这里也还可以做
一点事情。所以我们都不急于想走。等一年也不要紧。琴毕业后很有空。她答应以后常到我
们家来帮助二妹学习各科知识。这对于二妹很有益处。我们决定要等二妹的事情办妥了,才
离开这里。不然,我们一走,二妹的事情就不会有什么办法。我说过我决不能够让二妹做一
个不必要的牺牲品。我近来把旧的《新青年》、《新潮》等等杂志都拿给她看,要把反抗的
思想慢慢地灌输一点进她的头脑里。
“今天晚上我们在惠如家里排演《夜未央》第二幕。
我扮银行家,台词并不多,很容易记。我觉得我演得还不差。当我叹息地说:‘这倒楣
的钱累着人’时,我的确很激动,好像我自己真是一个银行家,眼睁睁望着别人去就义,自
己却只能够做点小事情。我和葛勒高把计划谈定以后,便匆匆退了常再没有我的戏了。我却
留在那里看他们排演。后来该阿姨妈出场了,阿姨妈也是京士扮的。你一定还记得他,他今
年三十七岁,年纪比我们都大,做事情兴致不浅。他对这次演剧十分热心,一个人担任两个
脚色。他装扮那个打扫房间的老太婆,弯着腰走路,装得很像。最后是桦西里和安娥两个人
的戏。
惠如和陈迟仔细地演着。惠如很沉着,而且暗含着满腹的热情,的确像一个英雄。陈迟
经过了一番勤苦的练习,他的成绩也很好。他做得很细腻,当他柔情地抚着惠如的头亲密地
唤着‘我心爱的痴儿’时,这应该是很滑稽的景象,因为他仍旧穿着学生服。但是我们都忍
住了笑,我们的注意被动人的剧情和真实的表演吸引去了。我们有了这样两个主角,我相信
我们的戏一定可以成功。后天排第三幕。第三幕内容有些改动。我们找不到那许多女角,所
以把剧本删改了一点。
后来觉民又写信给觉慧报告关于演戏的事:“昨天是星期日,我们在惠如家里举行《夜
未央》的服装排演。我们大家整整忙了一天,总算把三幕剧排完了。大家觉得相当满意。惠
如的姊姊也很高兴,时常叫女佣拿水拿纸烟来,又给我们预备了不少的点心。惠如们新搬了
家,是他们一家亲戚的房子,有一间宽大的客厅,还有几间小屋,对于我们非常方便。我们
都化了装。
男角穿的洋服是大家向各处奔走借来的,但是我们也做了两三套材料不好的洋装。女角
穿的全是中装,一部分是按照演员的身材定做的,一部分却是旧有的衣服,从前演戏时用过
的,汪雍和还如都有一两件。我出场的时候很少,看戏的时候倒多,还做一点打杂的事情。
琴也来过,她只看到第二幕便走了。(写到这里我倒想起了。
她考完后曾经给你写过一封长信,里面还说到她毕业后我们热闹地聚了几天,算是庆祝
她毕业。她的信里描写得很详尽,我便不另写了。她那封信你现在接到没有?)琴很赞美陈
迟的化装和表演。她说,他很能表现女性的温柔,又能表现安娥的含蓄的热情。当第二幕里
他和扮桦西里的惠如表演爱情与义务冲突的悲剧时,和第三幕里他揩着眼泪高呼‘向前进。
向前进。’时,我们都屏住了呼吸静静注视着。我们忘记了是在看戏。我们仿佛也在参加那
争自由的斗争。陈迟和惠如的确演得很好,连我们也感动了。我相信这次我们演戏一定会得
到大成功。
陈迟第一次改演女角,会有这样的成绩(他演得比谁都好。),这倒是我们大家想不到
的。排演完了,我们大家都恭维他,称他做‘活安娥’。他很得意。不过我总觉得男人扮女
角是不合理的。我相信倘使让琴来演安娥,她一定比陈迟好得多。但是在我们目前这种环境
里男女合演是不可能的,而且纵使可能,琴也不便登合。从这一点看来我觉得我们这个社会
进步得太慢了。
“这个剧本演出来,一定可以感动不少的人。我要设法把二妹也请去看戏,还要请大哥
去看。大哥并不赞成我演戏,不过他看了也不会说什么话,更不会告诉三叔,因为他要是这
样做也不过给他自己添麻烦……”觉民还向觉慧叙述关于觉新的事:“大哥近来总是愁眉不
展,整天长吁短叹。最近他好像要得神经病了。四婶那次闹过以后不多久,有一天晚上已经
打过三更,电灯也熄了,他一个人忽然跑到大厅上他的轿子里面坐起来。他一声不响地坐了
许久,用一根棍子把轿帘上的玻璃都打碎了。妈叫我去劝他。他却只对我摇摇头说:‘二
弟,我不想活了。我要死。我死了大家都会高兴的。’后来我费了许多唇舌,才把他说动
了。他慢慢地走下轿来,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里去。我又劝了他一阵,他才肯安静地睡觉。以
后他就没有再做这样的事情。不过我时时担心他会去做的。
“昨天晚上打过三更,我正预备睡觉,大哥忽然到我的房里来。我看见他愁容满面,问
他有什么事情。他说他为田地的事情着急得很。他告诉我,今年乡下不太平,驻军动不动就
征粮征税,连十几年以后的粮税都征收过了。加以从四月以来下雨很多,外州县有些地方发
生了水灾。新繁、彭县、新都、郫县、温江等处都有被水冲没田地、房产、人口之说,而以
新繁等县为最厉害。听说,被灾田地有一两万亩,人口有一千多家。前些日子已经派刘升到
温江去查看我们的田产有无被淹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郫县的佃客昨天来报告,‘蒸
尝帐’上的田被淹没了。所以他很焦虑。我们这一房的田地大都在温江、新繁一带,要是有
一半被水淹没,那就糟了。
我劝他不要为这种事情焦急,暂且等刘升回来再说。横竖家里的产业不算十分少,即使
大半田地淹没,我们也不会破产。他后来也觉得我的话有点道理,便不再像先前那样悲观
了,他答应早点睡觉。但是我半夜醒来还听见他轻声咳嗽。今天我问他,才知道他昨晚到三
点钟才睡熟。这样的事情本来值不得大哥操心。他什么事情都爱管。‘蒸尝帐’是各房共有
的,而且又只用在祭祀扫墓上面。没有钱,也可以少浪费一点。至于各房的产业除了田地
外,还有省城里的房屋和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