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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雨散文精选-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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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美,落英缤纷”。那位渔人是惊异于这段美景才渐次深入的。这就是说,即便在门口,它已经与世俗空间在美丑对比上“势不两立”。

第二种方式是和乱世切割。这是一个凭着祥和安适而独立的空间,独立于乱世争逐之外。和平的景象极其平常又极其诱人:良田、美地、桑竹、阡陌、鸡犬相闻、黄发垂髫……这正是历尽离乱的人们心中的天堂。但一切离乱又总与功业有关,而所谓功业,大多是对玉阶、华盖、金杖、龙椅的争夺。人们即便是把这些耀眼的东西全都加在一起,又怎能及得上桃花源中的那些平常景象?因此,平常,反而有了超常的力度,成了人们最奢侈的盼望。很多人说,我们也过着很平常的生活呀。其实,即使是普通民众,也总是与试图摆脱平常状态的功利竞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都不是桃花源中人。桃花源之所以成为桃花源,就是在集体心理上不存在对外界的向往和窥探。外界,被这里的人们切除了。没有了外界,也就阻断了天下功利体系。这种自给自足的生态独立和精神独立,才是真正的空间独立。 

第三种方式可以说得拗口一点,叫“不可逆切割”。桃花源的独自美好,容不得异质介入。那位渔人的偶尔进入引动传播,而传播又必然导致异质介入。因此,陶渊明选择了一个更具有哲学深度的结局——桃花源永久地消失于被重新寻找的可能性之外。桃花源中人虽不知外界,却严防外界,在渔人离开前叮嘱“不足为外人道也”。渔人背叛了这个叮嘱,出来时一路留下标记,并且终于让执政的太守知道了。但结果是,太守派人跟着他循着标记寻找,全然迷路。更有趣的是,一个品行高尚的隐士闻讯后也来找,同样失败。陶渊明借此划出一条界限,桃花源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隐士天地,那些以名声、学识、姿态相标榜的“高人”,也不能触及它。 

这个“不可逆切割”,使《桃花源记》表现出一种近似洁癖的冷然。陶渊明告诉一切过于实用主义的中国人,理想的蓝图是不可以随脚出入的。在信仰层面上,它永远在;在实用层面上,它不可逆。 

不管是田园还是桃花源,陶渊明都表述得极其浅显易懂,因此在宋代之后也就广泛普及,成为中国文化的通俗话语。但在精神领悟上却始终没有多少人趋近,我在上文所说的“似远似近、若即若离”,还是客气的。 

例如,我为了探测中国文字在当代的实用性衰变,一直很注意国内新近建造的楼盘宅院的名称,发现大凡看得过去的总与中国古典有关,而其中比较不错的又往往与陶渊明有关,“东篱别业”、“墟里南山”、“归去来居”、“人境庐”、“五柳故宅”……但稍加打量,那里不仅毫无田园气息,而且还竞奢斗华。既然如此物态,为什么还要频频搬用陶渊明呢?我想,这一半是遮盖式的附庸风雅,一半是逆反式的心理安慰。 

更可笑的是,很多地方的旅游点都声称自己就是陶渊明的桃花源。我想,他们一定没有认真读过《桃花源记》。陶渊明早就说了,桃花源拒绝外人寻找,找到的一定不是桃花源。 

当然,凡此种种,如果只是一种幽默构思,倒也未尝不可。只可惜所有的呈现形态都不幽默。 

由今天推想古代,大体可以知道陶渊明在历史上一直处于寂寞之中的原因了。 

历来绝大多数中国文人,对此岸理想和彼岸理想都不认真。陶渊明对他们而言,只是失意之后的一种临时精神填补。一有机会,他们又会双目炯炯地远眺三国群雄式的铁血谋略,然后再一次次跃上马背。过一些年头,他们中一些败落者又会踉踉跄跄地回来,顺便向路人吟几句“归去来兮”。 

我想,这些情景不会使陶渊明难过。他知道这是人性使然,天地使然,大化使然。他不会把自己身后的名声和功用放在心上。 

他不在乎历史,但拥有他,却是历史的骄傲。静静的他,使乱世获得了文化定力。 

当然,一个文人结束不了乱世。但是,中国历史已经领受过田园和桃花源的信息,连乱世,也蕴涵着自嘲。 

自嘲,这是文化给予历史的最神秘的力量。

59、从何处走向大唐

巍巍大唐就在前面不远处了,中国,从哪条道路走近它? 

很多学者认为,顺着中国文化的原路走下去,就成,迟早能到。 

我不同意这种看法,因为事实并不是这样。 

走向大唐,需要一股浩荡之气。这气,秦汉帝国曾经有过,尤其在秦始皇和汉武帝身上。但是,秦始皇耗于重重内斗和庞大工程,汉武帝耗于五十余年与匈奴的征战,元气散佚。到了后来骄奢无度又四分五裂的乱世,更是气息奄奄。尽管有魏晋名士、王羲之、陶渊明他们延续着高贵的精神脉络,但是,越高贵也就越隐秘,越不能呼应天下。 

这种状态,怎么缔造得了一个大唐? 

浩荡之气来自于一种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已经无法从宫廷和文苑产生,只能来自于旷野。 

旷野之力,也就是未曾开化的蛮力。未曾开化的蛮力能够参与创建一个伟大的文化盛世吗?这就要看它能不能快速地自我开化。如果它能做到,那么,旷野之力也就可能成为支撑整个文明的脊梁。 

中国,及时地获得了这种旷野之力。 

这种旷野之力,来自大兴安岭北部的东麓。 

一个仍然处于原始游牧状态的民族——鲜卑族,其中拓跋氏一支渐有起色。当匈奴在汉武帝的征战下西迁和南移之后,鲜卑拓跋氏来到匈奴故地,以强势与匈奴余部联盟,战胜其他部落,称雄北方,建立王朝,于公元四世纪后期定都于今天的山西大同,当时叫平城。根据一位汉族士人的提议,正式改国号为“魏”,表明已经承接三国魏氏政权而进入中华正统,史称北魏。此后,又经过半个世纪的征战,北魏完成了黄河流域的统一。 

胜利,以及胜利后统治范围的扩大,使北魏的鲜卑族首领们不得不投入文化思考。 

最明显的问题是:汉族被战胜了,可以任意驱使,但汉族所代表的农耕文明,却不能按游牧文明的规则来任意驱使。要有效地领导农耕文明,必然要抑制豪强兼并,实行均田制、户籍制、赋税制、州郡制,而这些制度又牵动着一系列生活方式和文化形态的重大改革。 

要么不改革,让中原沃土废耕为牧,一起走回原始时代;要么改革,让被战胜者的文化来战胜自己,共同走向文明。 

鲜卑族的智者们勇敢地选择了后者。这在他们自己内部,当然阻力重重。自大而又脆弱的民族防范心理,一次次变成野蛮的凶杀。有些在他们那里做官的汉人也死得很惨,如崔浩。但是,天佑鲜卑,天佑北魏,天佑中华,这条血迹斑斑的改革之路终于通向了一个结论:汉化! 

从公元五世纪后期开始,经由冯太后,到孝文帝拓跋宏,开始实行一系列强有力的汉化措施。先在行政制度、农耕制度上动手,然后快速地把改革推向文化。 

孝文帝拓跋宏发布了一系列属于文化范畴的严厉命令。 

第一,把首都从山西大同(平城)南迁到河南洛阳。理由是北方的故土更适合游牧式的“武功”,而南方的中原大地更适合“文治”。而所谓“文治”,也就是全面采用汉人的社会管理模式。 

第二,禁说鲜卑族的语言,一律改说汉语。年长的官可以允许有一个适应过程,而三十岁以下的鲜卑族官员如果还说鲜卑话,立即降职处分。 

第三,放弃鲜卑民族的传统服饰,颁行按汉民族服饰制定的衣帽样式。 

第四,迁到洛阳的鲜卑人,一律把自己的籍贯定为“河南洛阳”,死后葬于洛阳北边的邙山。 

第五,改鲜卑部落的名号为汉语单姓。 

第六,以汉族礼制改革鲜卑族的原始祭祀形式。 

第七,主张鲜卑族与汉族通婚,规定由鲜卑贵族带头,与汉族士族结亲。 

…… 

这么多命令,出自于一个充分掌握了强权的少数民族统治者,而周围并没有人威逼他这么做,这确实太让人惊叹了。我认为,这不仅在中国,而且在世界历史上,也是极为罕见的。 

愤怒的反弹可想而知。所有的反弹都是连续的、充满激情的、关及民族尊严的。而且,还会裹卷孝文帝的家人,如太子。孝文帝拓跋宏对这种反弹的惩罚十分冷峻,完全不留余地。 

这就近似于莎士比亚戏剧中的角色了。作为鲜卑民族的强健后代,他不能不为自己的祖先感到自豪,却又不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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