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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紫文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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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的!……”“为什么呢?”“戒严!不知道!妈妈个入屄的!……”大家都熬不住了,便想趁着警察巡捕们猛不妨备的时候,一齐冲过桥去。可是这边还没有跑上几步,那边老早已经把枪口儿对准了:“你们哪一个敢来?妈妈个入屄的!怕不怕死?……”互相支持了一个钟头左右,天色已经发白了,才算是解了严,准许了行人们通过。一时被暴风雨打得无处安身的人们,便象潮水似地向租界上涌来了!福生寻了一个比较干净的弄堂,把一家人锄着。七公公和两个孙儿都生病了。特别是七公公病得厉害,头痛,发烧,不省人事!……福生急得没有办法。这一回,他的那颗中年人的心儿,是更加地创痛了。几个月来,从故乡一直到此地,无论是一件很大的或是很小的事实,都使他看得十分明白了:穷人,是怎样才能够得到生存的啊!在弄堂过了两天,他又重新地跑到港边把屋子收拾了一下,勉强地,将病着的七公公和两个孩子,从租界弄堂里搬回来。福生嫂,因为要在家看护七公公和孩子们,活计便不能再去做了。福生仍旧还是整天地在外面奔跑着。家中已经没有一个能够帮他赚钱的人了,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再努力地去挣扎一下,马上便有很大的危险的。特别是父亲和孩子的病。祗要是有一线孔隙可钻,福生就是毫不畏难的去钻过了。好容易地,才由同乡六根爷爷、小五子,以及最近新认识的周阿根、王长发四五个人的帮助,才算是在附近斜土路的一个织绸厂里,找到了一名做装运工作的小工”一天到晚,大约有三四角钱好捞到。七公公的病是渐渐地有了转机了。孩子们,一个重一个轻,重的小的一个,四喜子,是毫无留恋地走了,另外投胎去了!大的轻的一个,小玲儿,也就同七公公一样,慢慢地好了起来。福生嫂伤心地,捶胸顿足地哭着,号着,样子象要死去的四喜子哭转来似的。福生可没有那样的伤心,他抵是淡淡地落了几点眼泪,便什么也没有了。他还不时的劝着他的老婆:“算了吧!哭有什么用呢?孩子走了,是他的福气!勉强留着他在这里,也是吃苦的!……”渐渐地,福生嫂也就不再伤心了。天气一连晴了好些日子,七公公的病,也差不多快要复原了。少了一个四喜子吃饭,生活毕竟是比较容易地维持了下来。七公公的精神,虽然再没有从前那样好了,但是,他仍旧是一个非常安本份的人,就算每天还是不能吃饱饭,他可并没有丝毫的怨尤啊。“穷人,有吃就得了!祗要天老爷有眼睛,为什么一定要胡思妄想呢?”然则,“上海毕竟是黄金之地,无论怎样都是有办法的!”七公公是更进一步把心儿安下来了。天气又有了雪意,戒严也戒得更紧了。可是,七公公已经有了准备,他把身上的破棉袄用绳子纵横的捆得绷紧,没有事情,他也决不轻易地跑到马路上去。他抵是安心地准备着;度过了这一个冷酷的冬天,度过了这一个年关,便好仍旧回到他的故乡江北去。五渐渐地,离阴历年关抵差半个月了。租界上的抢劫案件,一天比一天增加着,无论是在白天,或是夜晚。因此,整个沪南和问北的贫民窟,都被更加严厉地监视起来。“这一定又是江北猪猡干的,娘个操屄的……”探捕们在捉不到正凶,无法邀赏的时候,便常常把愤怒和罪名一齐推卸到“江北猪猡”的身上。七公公的船屋子前后,就不时有警察和包探们光顾。七公公,他是死死地守在自家的船屋子里老不出来。儿子福生下工回来了,也是一样地没有事情,七公公就绝对不让他跑到任何地方去。世道不好,人心险恶!要是糊里糊涂给错抓走了,连伸冤的人都会没有啊。好在福生不要七公公操心,每天除了吃饭的时间以外,简直忙得连睡一忽儿的功夫都没有。在一个黑暗无光的午夜:突然地,就在七公公的船屋子的附近,砰砰拍拍地响了好几十下枪声。接着就是一阵人声的鼎沸!唾骂声,夹着木棍声和巴掌声,把七公公的灵魂儿都吓得无影无踪了。福生儿回都要跑上岸去打听消息,可给七公公一把拖住下来:“去不得的!杂种!……”人声一直闹到天亮,才清静下来。第二天一大早,七公公和福生都跑上去打听了一遍,才知道那枪声是响着捉强盗的。“谁是强盗呢?……”没有人能够回答这句话。后来又跑到一个茶栅子里,过细打听,才知道这一夜一共捉去了十三四个人,连老上海的小五子、王长发,……都在里面,捉去的谁也不承认他自家是强盗!七公公吓得两个腿子发战:“小,小五子!他也是强盗吗?乖乖!……”福生把拳头捏得铁紧,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向着一些吃茶的同乡说:“有什么办法呢?祗要你是穷人,到处都可以把你捉去当强盗!妈妈个入屄的!……”七公公瞧着福生的神气,吓得连忙啐了他一口:“还不上工去?入你妈妈的!捉去了,关你什么事,老爷冤枉他们吗?……”福生没有理会他,仍旧在那里挥拳舞掌地乱说乱骂:“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抓!妈妈个入屄的,他们自己才是真正的强盗呢!……”七公公更加着急了,他恨不得跑上去打福生几个耳光。一直到工厂里快要放第二次汽笛了,福生才一步快一步慢地跑了过去。七公公,他跟在后面望着这东西的背影儿,非常不放心地骂了一句。“这杂种!入他妈妈的!到底都不安本份啊!”离过年祗剩下十天功夫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福生,他的老脾气又发作了。每天晚上下工回来的时候,这家伙,一到屋就哇啦哇啦地骂个不休:“工钱太少哪!……工作大多哪!……厂主们太没心肝哪!……”七公公气得几乎哭起来了。他几回向福生争论著:“骂谁啊,杂种!入你妈妈的,安些份吧!上海,上海,比不得我们江北啊!……要是,要是,……入你妈妈的!”可是,福生半句也没有听他的。他仍旧在依照他自己的性情做着,而且还一天比一天凶了。“加工钱啊!妈妈个入屄的……”“过年发双薪啊!……”“阴历年底当和阳历年一样啊!……放十天假啊!……米贴啊!……”闹得烟雾笼天的。虽然,全厂中,不抵是福生一个,可是,杨七公公的心儿吊起来了。他非常地明白:自家的儿子,一向都是不大安本份的,无论是在乡间或是在上海!……因此,他就格外地着急。他今年七十多岁了,虽然,他对于自家这一条痛苦的,残余的,比猪狗还不如的生命,没有什么多大的留恋的了,可是,他还有一个媳妇,一个孙子。祗要是留着他一天活着不死,他就要一天对儿子管束着,他无论如何,不能眼巴巴地瞧着儿子将媳妇和孙儿害死啊!在福生呢?他认为,现在,他对一切的事物,是更加地明白了,是更加有把握了。他明白人家,他更了解自己。而且,他知道:父亲是无论怎样都是说不清的。在这样的吃人不吐骨子的年头,自己不倔强起来,又有什么办法呢?因此,父子们的冲突,便一天一天地尖锐起来。乱子呢,也更加闹得大了。整个工厂四五百多工人都罢了工,一齐闹着,要求着:放假!发双薪!发米贴!……福生是纠察队长,他整日整夜地奔着,跑着,忙个不停。七公公吓得不知道如何处置才好!他拼命地拖住着福生的衣袖,流着眼泪地向着福生说了许多好话:“使不得的!你,你不要害我们!你,你做做好事!……”福生抵对七公公轻轻地安慰了几句:“不要紧的,爸爸!你放心吧!又没有犯法,为了大家都要吃饭!……”就走了。七公公更加弄得不能放心了。无可奈何地,他只好跪喊着天,求菩萨!罢工接着延续了三四天功夫,没有得到结果。一直到第五天的早上,突然地,厂方请来了一大批的探警,将罢工委员会包围起来。按著名单:主席,委员,队长,……一个也不少地都捉到了一辆黑色的香港车①里面,驶向热闹的市场中去了。①上海人称租界捕房捉人用的车为香港车。消息很迅速地传入了七公公的耳朵里。他,惊惶骇急地:“我晓得哪!……”仅仅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猛的一声晕到下来了。福生嫂吓得浑身发战,眼泪雨一般地滚下来。小玲儿,也莫明其妙地跟着哇的一声哭起来了:“公公呀!……”天上又下了一阵轻微的雨雪。夜晚福生嫂拼命地把篷子用草绳儿扎住了。虽然,不时还有雨点儿漏进来,可总比没有加篷子的时候好得多了。她向黑暗中望了一望浑身热得人事不省的公公,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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