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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是开玩笑呢?”医生嚷道,“我以索摩萨的姓氏起誓,如果堂维克多攻击我表妹夫卡拉斯皮克是开玩笑,那我跟他真刀真枪地干。诸位先生,那姑娘都快不行了……”
争论无缘无故地结束了,也许是因为酒劲上来了。众人还在继续聊天。巴科也赞成让修女还俗,小华金·奥尔加斯说了几个笑话,逗得侯爵夫人和埃德尔米拉哈哈大笑。比西塔辛站起身来,拿一把打开的折扇拍打那些思想不太正统的人。佩珀、罗莎和其他的女仆都抿着嘴微笑着,她们还不敢放声大笑,但也不像宴会开始时那样老实了。佩德罗已不再去餐厅门口探头探脑了。他打破了两只酒杯。花园里的鸟儿栖息在窗前的藤条上,想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事。鸟儿的叫声和餐厅内的人声混在一起。
“我们上花园凉棚下喝咖啡去吧。”侯爵夫人说。
“好的,好的。”堂维克多和埃德尔米拉大声说。他俩挽着胳膊,率先来到花园。巴科跟在他们后面,硬是要将一顶柑橘花花冠戴在堂维克多两鬓染霜的头上。花冠是巴科在姐姐埃玛房间里的柜子里见到的。埃德尔米拉将在那儿就寝。众人都来到花园。花园很大,就像奥索雷斯家的花园那样,周围高大挺拔、枝繁叶茂的大树,将花园大部分遮挡住,使外面的人看不清。堂维克多、巴科和埃德尔米拉在远处林间小道上奔跑。堂阿尔瓦罗挽着侯爵夫人的胳膊,安尼塔走在他们前面,低头咬着黄杨树叶,目光炯炯,两额绯红。唐娜·鲁菲纳跟她说话,她就停下来。讲经师落在后面,因为唐娜·佩德罗尼拉·利萨莱斯有件正经事要和他谈,是关于在她捐赠的堤岸附近那块土地上建造贫民修女院的事。她这一举动受到了整个斐都斯塔宗教界的欢迎和称赞。利萨莱斯夫人的丈夫已去世,他早年曾任哈瓦那市长,给她留下了一笔在省里已是相当可观的遗产。她将每年收入的大部分款项捐赠给教会。她特别关心修女们,出资给她们建修道院,还在内战时资助堂卡洛斯这一方。她认为自己的权力抵上个女教皇,随时敢把任何人革除教籍,教皇准会对此表示同意。她对主教也敢顶撞,里帕米兰最怕见到她,说她具有男子汉的气概,还叫她什么“君士坦丁大帝”,①意思是她就是那个保护教会的罗马皇帝。大祭司说得对:“这位好心的夫人是想体体面面地保持自己孀居的名节。为行善事,盖了几幢房子,她就成了圣徒,地位甚至都快赶上大主教了。”唐娜·佩德罗尼拉只是想保护宗教信仰,让人们对她这个保持了晚节的孀妇的乐善好施说几句称道的话。
①公元四世纪罗马皇帝。
在斐都斯塔的教士中,她只信服讲经师,认为他比主教还强。“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人,只是出身低微,屈居人后。”讲经师呢,也将利萨莱斯夫人“像女王一般对待”(根据大祭司的说法),或者将她看成女主教。她对此十分感激,四处为他进行辩护。她到了哪儿,哪儿就听不到对讲经师的风言风语。她不允许人们这样做。
众人到了花园里,咖啡就端上来了。长得像壮实的修士那样的利萨莱斯夫人的脑袋凑近讲经师的肩膀,翻着白眼,甜甜地说:
“去比维罗吧,我的朋友,我求您陪我去一趟……行个好吧……”
讲经师也露出柔和的神情,愉快地倾听她的话,因为他知道这话的后面是一大笔捐赠。
“夫人,要是能陪您去,我是非常非常愿意的……可惜我下午六时有件要事……”
“那不行,请求原谅也不行。侯爵夫人,帮帮忙,跟这个小滑头说说,让他跟我一起去。”
侯爵夫人帮忙也没有用,因为堂费尔明已打定主意那天下午不去比维罗。他明白,今天来宾除了他都是侯爵夫妇的至亲好友。他接受宴请,是因为……这也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可他到乡下去干什么呢?他知道,去比维罗的那些人都是疯疯傻傻的,如比西塔辛、奥布杜利娅、巴科和梅西亚等。这些人到了那儿,准会肆无忌惮地胡来,甚至会像小孩子那样戏谑。关于这点,里帕米兰已对他说过好几次。大祭司本人无所顾忌,因为他就是那么个人。德·帕斯却不能在那样的场合出现。这种场合虽说不上乌七八糟,但一个正正经经的教士最好不去。是的,他不能太放纵自己。他一贯善于保持平衡,使自己既是能交际的神父,却又不堕落成为社会上专拉关系的人。他知道怎样保持自己的美名。过分信赖,过于随便会损害自己的威望。他决心不去比维罗。他心里是想去的,这也是真的,因为那个梅西亚先生正在纠缠庭长夫人。堂费尔明已开始对斐都斯塔这个有名的唐盛产生了怀疑,他准在打什么鬼主意。
侯爵夫人和往常一样,毫无恶意地将安尼塔叫到身边,对她说:
“快过来,快过来,看看这位不想去的先生会不会听你的话。”
“什么事?”
“堂费尔明不想跟我们去比维罗。”
几杯酒下肚,堂费尔明的脸已经有些发红;现在见庭长夫人面对面地看着自己,还真的露出遗憾的神情对自己说话,脸就红得像樱桃一样。
“啊,看在上帝分上,您别这样,您这样大伙儿都不高兴。讲经师先生,陪我们去吧。”
从庭长夫人的表情和眼神中,谁都能看出她刚才的话发自内心,德·帕斯和堂阿尔瓦罗当然也看出来了。侯爵夫人告诉她的消息确实使她感到遗憾。
堂阿尔瓦罗的心像被火烧一样感到一阵剧痛,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明白自己是在吃醋了。他觉得非常生气。这就表明,他对这个女人比自己想像的还感兴趣。但这件事有人出来阻挡,是谁?是神父,而且是个英俊的神父,这点毋庸讳言……风度翩翩的梅西亚那双没有光彩的眼睛一见到讲经师,便立即明亮起来。讲经师已感到他的目光咄咄逼人。于是,他那原本平和的目光像一把利剑向对方逼视过去。堂费尔明吃惊地感到,安娜的神情比她的言语使他印象更深。他非常感激她,从心底里感到温暖,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这不是令人愉快的虚荣感,而是连他自己也弄不清的心灵的颤动。“真是活见鬼了。”他想,这时恰好遇到了堂阿尔瓦罗投过来的目光。它和讲经师的目光相遇后,立即变成了挑战,也像是一记耳光。不过,除了他们俩和庭长夫人外,谁也没有觉察到这一点。
这两个风度翩翩、身材匀称的人站在那儿,离得很近。梅西亚身穿燕尾服,高雅庄严,气度非凡;讲经师披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教士斗篷,斗篷一直拖到地上。
庭长夫人认为他们俩都很英俊,也富有情趣,就像圣米格尔①和魔鬼。不过,这魔鬼当时还叫鲁斯贝尔②,是大天使,后来才变成了魔鬼。他们俩都在想她,这是毫无疑问的。堂费尔明像是保护她的朋友,堂阿尔瓦罗则是毁她名誉的敌人,不过,他仰慕她的美貌。她要让那个有资格取胜的人赢得胜利,也就是那个好天使。他稍矮一点,没有留胡子(这样更好看些),身穿教士服,非常有风度。虽说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庭长夫人不得不承认,她认为自己灵魂的拯救者就像奥布杜利娅说的那样,威武英俊,卓尔不群,使她看了高兴。这两个男人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是为了她。他们各怀自己的目的,都想取胜,获得她的欢心。这么一来,倒可以改变斐都斯塔单调的生活,使它变得更有情趣,更富有戏剧性。不过,在她丈夫朗诵的诗句中常常出现的“名誉”这个谜一样的字眼是不会被玷污的,这点用不着多虑。当然,有像讲经师这样聪明的人来保护她,是件大好事。那个美男子可不是等闲之辈,他对她发起进攻,手段相当高明,也小心翼翼,确实有些让人害怕。他对她真的感兴趣,这点她已确信无疑。堂阿尔瓦罗想战胜她是出于真正的爱情,并非出于虚荣或一时心血来潮,这也是事实。不用说,她希望自己现在还是个单身女人。实际上,堂维克多已成了个不可忽视的障碍。她是爱他的,这点她相信,但这是女儿对父亲的爱,其中也夹杂着夫妻间的信任。这种信任也有一定的价值,可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爱吧。另外,如果没有堂维克多,讲经师就用不着来保护她了,那两个“卓尔不群”的人物之间那天下午开始的明争暗斗也没有必要了。不要忘记,堂费尔明是为堂维克多才这么爱她的,他爱她不可能出于私情。
①天使队首领。
②又叫鲁西弗尔,叛逆天使的首领,后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