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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维克多停下脚步,若有所悟。他将猎枪的枪托支在沙地上,大声地说:
“是有人将我的钟拨快了?那么,究竟是谁呢?现在是七点三刻,还是六点三刻?天真黑!”
不知为什么,此时他觉得异常烦恼。他感到自己的神经也有毛病。他怎么连时间也确定不下呢?从天色看,不可能是八时,现在肯定是六点三刻,这是黎明前的黑暗。那么,到底是谁将他的钟朝前拨了一个小时?谁干的?为什么?尤其使他不安的是这么一件并不十分重要的事,为什么会这样使他牵肠挂肚呢?他预感到了什么?为什么他以为这是不祥之兆?……
他又朝前走去。前面是自己的家,周围都是掉了叶子的树木。他突然听到前面有响声,像是有人在小心地打开阳台的门。他朝前走了两步,避开前面挡住视线的树木,终于见到他家一个阳台的门关上了,又见到一个高个子男人抓住阳台的栏杆,双脚在寻找一楼的窗台。在窗台上站稳后,便一跃跳到下面一个土堆上。
“那是安娜房间的阳台。”
那男子身上披一件石榴红镶边的斗篷,顺着黄沙铺地的小道,跳过一个个花坛,连跑带跳地越过草坪,来到靠近后街的围墙的拐角,一跃跳上放在墙边的那只破旧的大酒桶,踩着用旧花架上几个木条临时搭成的梯子,两条长腿一使劲,便骑在围墙上了。堂维克多躲在树木背后远远地跟着他,就像打猎一样,不由自主地拉开了枪栓,但没有对那人瞄准。他在开枪前,准备好好看看,他究竟是谁,不能光凭猜测。
尽管光线还十分暗淡,但当那人骑在围墙上时,金塔纳尔就看得一清二楚了。
“他是阿尔瓦罗。”堂维克多想,随即举起枪。
梅西亚十分镇静地坐在墙上。他朝街上看了一眼,低着脑袋,正在寻找他下墙时作为踏脚的那几块石头和裂缝。
“他是阿尔瓦罗。”堂维克多再次想道。他将猎枪的枪口对准了朋友的头颅。
他这时躲在树后,梅西亚即使朝花园这边看,也见不到他。他还有时间等一下,思考一下。他是神枪手,等对方朝那边下去,他就开枪……
可那个人一直没有动,好像过了几年和几个世纪。这样下去不行,他的猎枪装着枪弹,十分沉重,天又非常冷,不能这样待下去了。要是他和那人交换一下位置,让他坐在墙上就好了。这么一来,那人就没命了。
他是堂阿尔瓦罗,连一分钟也活不到了。让他跌落在花园里,还是跌落在街上呢?
他没有跌落下去。他不慌不忙,镇定自若地爬下围墙,来到街上。他早已习以为常,也熟悉那几块石头的位置。堂维克多眼看着他消失了,枪还瞄着,手指也没有离开扳机。梅西亚早已来到街上,他的朋友还对空瞄着。
“这个坏蛋,我应该打死他!”堂维克多大叫道,但已失去了机会。他似乎受到了良心的谴责,跑到花园门边,打开门,来到街上,飞快地朝自己的敌人跳下去的那个拐角奔去。那儿已没有什么人了。金塔纳尔走到墙边,见到那几块石头和裂缝,那是使他蒙受奇耻大辱的阶梯。
是的,现在他已看得一清二楚了。以往他多次从那儿走过,却丝毫也不怀疑有人会从这儿爬上墙头,再爬进他妻子的卧室。他又回到花园,看了看那边的围墙。那只腐烂了一半的酒桶放在墙边,像是随意扔在那儿似的;几根破花架的木条成了梯子。那些玩意儿每天他要看见几十次,就没有注意到放在那儿干什么的。原来是一架梯子!他认为这是他现实生活的象征: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失去尊严,蒙受奇耻;他的朋友也这样一步一步地背叛他。他回想起他们之间的虚假友谊,堂阿尔瓦罗如何挑拨他与讲经师的关系。这也是一架梯子,可惜他一直没有发现,现在才看得明明白白。
安娜怎么处理?她还在家里,就睡在床上。她就捏在他手心里,他可以杀死她,也应该杀死她。那个家伙他暂时饶了他,那也只是时间问题。为什么不可以先拿她开刀呢?对,对,就这么办。他已下了决心,应该杀了她。不过,在动手前,还需三思,还得考虑一下……对,应该考虑一下后果,因为归根到底这也是犯罪。虽说这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一个欺骗了自己的丈夫,一个欺骗了自己的朋友,可是,杀了他们,他自己也成了杀人凶手。尽管他能得到谅解,但是,他总是杀人凶手。
他在石凳上坐了下来,但随即又站起来,因为石凳寒冷刺骨。他感到身上懒洋洋的,又冷又困,他认为这时不应该有这样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心里乱糟糟的,思绪像一团乱麻,脑子里总想着自己的不幸和蒙受的耻辱,但究竟该怎么办,却拿不定主意。
他走进凉棚,坐在一把摇椅上,从那儿可以看到堂阿尔瓦罗刚才跳下来的那个阳台。
大教堂的钟又敲响了,那是七点。
钟声又使胡思乱想的金塔纳尔回到悲惨的现实中来。看来,确实有人将他的闹钟拨快了,谁干的?是佩德拉,肯定是她。她是为了报复,她达到了目的。他现在认为刚才把天黑看成是阴天,这太可笑了。如果佩德拉没有把钟拨快,如果他不相信闹钟,那他也许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蒙受的耻辱,不知道毁了他一生幸福的奇耻大辱。他再次感到身上懒洋洋的,又冷又困,他真想到热被窝里去再躺一会儿。这么一想,他就更振作不起精神来了。他不愿意活动,不想思考,甚至不想活下去了。他希望时间能停滞不前,但这是不可能的。时间不会停滞,它朝前飞奔,并拖着他一起朝前奔驰。时间在对他大声疾呼:行动起来吧,承担起你的责任!履行你的承诺!你要去杀人放火,向全世界宣告你的复仇计划!别再打呵欠了,要振作起精神来!快去扮演你的角色吧!现在登台表演的是你,而不是佩拉莱斯。现在用不着由卡尔德隆来创作有关荣誉方面的剧本了,生活就是戏,你不幸的命运就是一部戏,这悲惨的世界就是一部戏。过去你认为这个世界充满欢乐,是让人们娱乐和吟诗的……快行动起来!快跑上楼去,杀死那位夫人,然后,再向那个花花公子提出挑战,进行决斗,也将他杀死……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听到时间对他的呼唤,他还是困倦得很,连手脚都不想动一动。他愿让自己沉沉睡去,不想这么醒着,这样会感受到自己遭的灾难和不幸,他将一辈子倒霉!
灾难已降临到他的头上。这是落到他身上的一出该动刀动枪的戏。这种戏现实生活中也有,但它非常丑恶,非常可怕。在诗歌和戏剧里,描写背叛、死亡和仇恨的篇章怎么会让人赏心悦目呢?人心太恶了。为什么别人遭受痛苦,自己反会幸灾乐祸,而自己遭到灾难则苦不堪言呢?他是个可怜虫、胆小鬼,平时夸夸其谈,名誉遭到损坏,却不思复仇……
时间不等人,该开始行动了!只是他不知从哪儿开始,他不知怎么说,怎么做,怎么杀死她,又怎么去找他。
大教堂的钟又响了,已是七时半了。
金塔纳尔霍地站了起来。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眨眼就过去了半个钟头。我怎么没有听见七点一刻的钟声呢?”
“弗里西利斯就要来了,我却还没有拿定主意。”
堂维克多明白自己意志薄弱,拿不定主意,他从心眼里瞧不起自己。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缺乏立即拿起枪来杀人的勇气。
或者在托马斯还没有到来之前杀死她,或者今天不杀她。
他重新坐到摇椅上。随着精神的松弛,痛苦也减轻了一些,他不再跟自己薄弱的意志进行斗争了。情绪的改变使他的精力有所恢复。他第一次感到背叛给他带来的痛苦,眼中流出了泪水。
他像个老人一样哭泣起来。他想自己确实已经老了,以前他从来没有想到这点。他的性格制造了假象,使他以为自己还年轻。眼下这场灾难像一阵暴雨,将他涂在“精神白发”上的一层黑色的油彩冲洗得干干净净,显露出原形。
是啊,他已经老了,成了可怜的老人了。他们欺骗了他,嘲弄了他,他已经到了需要拐杖一样需要老伴的年龄了。可他手中的这根拐杖折断了——他的终身伴侣背叛了他,往后他要孤单单地过日子了。妻子和朋友都背弃了他。他感到痛苦和自怜,这使他又产生了不少想法,这也是非常自然的。
他不再感到嫉妒,也不再因受到侮辱而羞愧万分,更不再考虑会不会受到别人的嘲笑。他只想到安娜欺骗他,背叛他。他将自己的荣誉,甚至生命都给了她。啊,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