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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我们比蛮子进步了许多,但还有坏人。友谊呢?友谊已成了堕落的东西。巴科·贝加亚纳、华金·奥尔加斯、阿尔瓦罗·梅西亚,还有那个道貌岸然的佛哈,过去都说是他的朋友,现在却在欺骗他,嘲弄他。他们是一群吃喝玩乐的假自由派人士,口头上背叛宗教,实际上是为了欺骗他,引诱他上钩。堂庞佩约骤然与这一群轻浮之徒断绝关系,并决心再也不踏进俱乐部的门槛。他这个决定是圣诞节那天做出的,因为那天他听到斐都斯塔人在说,他堂庞佩约·吉马兰这个虽不信教,但对任何一种信仰都十分尊重的人喝醉后,去听子夜弥撒,亵渎了教堂。人们甚至还说,他进了教堂,还在斗篷里藏了一瓶茵芹酒。说他堂庞佩约藏了一瓶茵芹酒!……从此,他就再也不去俱乐部了。他是被那几个无耻之徒灌醉了,才去教堂的。随后他们就编造了一套诽谤的言论,毁了他的名声。他这个无神论者喝醉了酒,参加宗教活动,在巴西里卡大教堂令人肃然起敬的殿堂里摇摇晃晃,傲慢不恭,往后还有什么威信呢?对巴里纳加葬礼引起的反响和城里多数人对讲经师所持的敌对情绪,他也非常反感。他已不想再介人任何宗教斗争了。他觉得自己已年老体衰,不能于这种事了。他认为,最好的办法是缄口不言,与众人和睦共处。一想到巴里纳加之死,他就会全身发抖。“像一只狗那样死去!可我是个有妻子,还有四个女儿的人!”
①十九世纪卢森堡历史学家。
他产生了厌世情绪,常常大黑一个人出门,没过多久,又回到家里。
一大夜里,来自大教堂的一片嘈杂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听到了鞭炮声。这是怎么回事?大教堂的塔楼被灯光照得雪亮。塔楼下光滑的地面上黑压压地聚集了不少人,远远看去,像一条条黑色的蠕虫。人群中发出一阵阵叫喊、欢笑和沉闷的嗡嗡声,宛如远方大海的浪涛声。
庞佩约身上发烧,冷得牙齿直打架。他站在鲁阿街的最高处,望着拥挤在塔楼下的人群。他们原本可以到教堂前面的广场上去,却不知为什么要挤在那狭小的天地里。他终于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原来是一些天主教徒在进行宗教活动。为了看个究竟,堂庞佩约靠近那儿,站在一旁观望。他发现斐都斯塔最高贵和最低贱的人都在:他们中间有女裁缝和枪炮工人,也有在林阴大道上散步的精英。一些衣衫褴褛、满身汗臭的人,跟那些在堤岸上散步、出入俱乐部舞厅的高贵的斐都斯塔人聚集在一起。在堂庞佩约看来,更难以容忍的是斐都斯塔教士会中的一些年轻教士(堂庞佩约没好气地称他们为“神学院的大学生”)竟然以参加宗教活动为名,出没在人群里,搞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其实他们在人群中挤来挤去,除了感到某种动物本能的快意外,没有任何别的乐趣。吉马兰将目光从那堆行尸走肉中移向高处,朝塔楼望去,塔楼尖顶上有一缕红光,直射天空。
他伤心地离开大教堂,对人类、正义和进步产生了疑虑。他咬紧牙关,免得牙齿打战。到家后,喝了点椴树花浸剂,便睡下了。他见到妻子和女儿都在自己的身边,她们将家里的被子、毯子几乎全都盖到他身上了,这个铁石心肠的无神论者顿时感到十分温暖。他自言自语地说:“真正疼我的还是自己家里的人。”
第二天早晨,他将家里的人都叫醒,说自己不舒服,叫他们去请索摩萨医生。医生来了,他看了看,说没有什么病。但八天后,索摩萨对吉马兰的太太说,替病人准备后事吧。四个女儿中的两个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和母亲一起晕了过去。没有晕过去的两个女儿商议着,由谁出面跟父亲讲,让他答应做临终圣事呢?
最后,还是由大女儿阿卡毕达出面对父亲说:
“爸爸,你是个好人,我想你一定不会使我不高兴,也不会让妈妈不高兴,她是那么爱你,她的宗教信仰又那么虔诚……”
“别绕圈子了,亲爱的阿卡毕达,”病人有气无力地说,但声音十分慈祥,“我知道你的要求了。你要我做临终忏悔。就听你的吧,我的孩子。不忏悔怎么行呢?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索摩萨是个好人,他不愿让我吃惊,但我早知道自己不行了。我一直在为你们着想,总想让你们高兴一些。我只请求你们办一件事:把讲经师请来。我希望德·帕斯先生亲自听我的忏悔。我需要他来听,并请他宽恕我……”
阿卡毕达趴在父亲骨瘦如柴的胸脯上哭泣起来。客厅里传来了索摩萨和吉马兰小女儿贝尔贝杜娅的说话声。半小时后,整个斐都斯塔都知道了这个奇迹:无神论者派人去请讲经师,请他听自己忏悔。
堂费尔明卧病在床。他母亲像条狗一样躺在床前,一有什么情况,就会吹叫起来。讲经师得了神经官能症,不能听到声音,任何微弱的声音,他听起来就像在他脑袋上跺脚。唐娜·保拉不让家里发出任何声音。人们都是踏着脚尖走路,恨不得展翅飞起来。
特莱西纳觉得吉马兰家捎来的口信非同一般,便只好打破常规,进去通报。
“吉马兰的太太和小姐捎信来了。”
“吉马兰家捎信来了?你疯了吗?”唐娜·保拉轻声地说。
“吉马兰家捎信来了?”讲经师虽说闭上了眼睛,但没有睡着。
“是的,夫人,是堂庞佩约·吉马兰家捎信来了。他快不行了,希望少爷去他家听他临终忏悔。”
母子俩都吃了一惊。唐娜·保拉站起身,堂费尔明坐在床上。
捎信来的吉马兰家的女仆走进来,重述了口信。
女仆又是哭泣又是叹气地诉说着那一家人如何伤心,又说见老爷同意做临终圣事,她们又感到宽慰。
讲经师和唐娜·保拉互相看了一眼,都领会了对方的意思。妈妈的意思是问他:“你这样去行吗?”“没有问题,我马上就去。”这是他的回答。
“请你们俩离开这儿吧。少爷身体不好,但临终忏悔是件大事,他得马上就去。”
房间内只剩下母子俩。
“这个无赖不会在开玩笑吧?”
“不会的,妈妈。这是个可怜虫,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不过,我一直不知道他有病。”德·帕斯一面说话,一面在他母亲的帮助下穿上衣服。她打开箱子,从箱子底下取出一件厚厚的大衣。
“费尔莫,你如果真的不舒服,就别去了……你得当心点。”
“没有什么,你放心吧。这事不能延缓……我脑袋是有些发晕,不过,我一定得赶在那些人知道这个消息之前到达那儿。您明白吗?”
“明白,你说得对。”
母子俩没有再说什么。
讲经师扶着墙和他母亲的肩膀,站在地上。
他在自己的书房里坐了一会儿。
“我们叫辆马车,好吗?”
“好的,叫辆马车应该不成问题吧。叫街角的贝尼托来。”
特雷莎走了进来。
“这是少爷的信。”
唐娜·保拉接过信,她不认识信封上的笔迹。
费尔明认识,这是安娜的来信,由于写信时手发抖,字迹有些变样了。
“谁的来信?”见费尔明脸色发白,母亲问道。
“不知道……等会儿我再看。现在马上坐车去看看吉马兰。”
他站起身,将信放在内衣口袋里,便大步朝大门走去。
唐娜·保拉虽有怀疑,但不知什么原因,这次没有再问下去。也许她有些可怜自己的儿子,他拖着病体,精神萎靡不振,但仍然出去奔波,以便继续谱写自己辉煌的历史。他要创造一个响当当的奇迹,一个使人重新皈依宗教的奇迹,以便挽回自己失去了的威望。他真了不起!在这四旬斋期间他可受了不少罪。唐娜·保拉猜想她儿子和那个庭长夫人已不再往来了,显然,他们已经吵过嘴了。母亲出于私利,对他们关系的破裂感到高兴。她知道儿子的脾气,他宁可绝望地死去,也不会低三下四地乞求和解。前些日子他为了消除内心的苦闷,白天黑夜地在斐都斯塔城里城外转悠,最后终于病倒在床上。瞧自己的儿子不言不语,意志消沉,还得了一种怪病(这种病发展下去,会变成疯病),做母亲的心里也真不好受。她以自己特有的方式爱儿子。有几个夜晚,儿子头痛,她也没有睡觉,一直陪着他。有时她突发奇想,准备亲自去找那个对儿子的病负有责任的不要脸的女人,砍下她的头颅;或者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拖到儿子的床前,让她也和她一样守着他,为他哭泣,千方百计地挽救他的生命,否则,就和他一起死去。后来,她冷静一些后,又打消了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