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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成巧克力色的柜台上放着一盏煤油灯,暗淡的灯光使店堂里显得更加凄凉。柜台上也像堂桑托斯的胃一样空荡荡的。成年累月摆在店里的最后一批积满灰尘的存货已卖给一个乡下商人,只卖了四个夸尔托。可怜的巴里纳加就用拍卖这些商品换来的钱度过了他一生中最后的一段时光。现在,老鼠在啃啮着货架上的木板,饥饿则在吞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天亮时,堂桑托斯终于离开了人世。
从科尔芬山上飘来的浓雾笼罩着斐都斯塔家家户户的屋顶和街道。早晨天气虽不冷,但非常潮湿。灰蒙蒙的光线像又粘又脏的灰尘从门缝里钻进室内。堂桑托斯死时,除了堂庞佩约和那只从不出门的老狗外,没有任何人在场。吉马兰打开阳台的门,一阵带有潮气的风吹动细布门帘,灰暗的光线照到了脸色苍白还带有微温的尸体。
上午八时,人们劝塞莱斯蒂娜离开死者的卧室。十时许,死者的遗体被装进简陋、窄小的松木棺材里,搁在店堂的柜台上。从那以后,再没有任何教士或善男信女进过那个房间。
“这样更好。”堂庞佩约忙个不停地说。
“我们也不需那些家伙帮忙。”佛哈说,他也在忙这忙那。
“我们应该利用这个机会,搞一次游行示威!”前市长对站在棺材旁的许多同伴和讲经师的仇人说,“应该搞一次示威!平时政府不准搞示威,我们应该充分利用这次机会。这太不公平了!这个可怜的老头儿是活活饿死的,是被亵渎神灵的红十字商店害死的。讲经师为了进一步羞辱他,居然不让他的遗体埋在教会的公墓里,却要把他葬在新墙后面专门埋葬非教徒尸体的瓦砾堆里,这太无耻了……”
“饿死不算,还得像狗一样被埋掉!”曾因自由思想遭受过迫害的那个小学教师大声地说。
“应该提出抗议!”
“对,对!”
“应该游行示威!”
一些教士模样的人也说了话,他们都是这次事件的幕后操纵者,也是冷酷无情的副主教莫乌雷洛的朋友。
“索萨先生,就请您替《警钟报》起草一篇文稿……看样子今天这期报纸要晚一点出了,这样,才能把消息发出去……”
“好的,先生,我这就去印刷厂。我将在出版法允许的情况下,就地起草一篇短文,号召全体自由党人和正义的朋友们起来斗争……您放心吧,佛哈先生。”
“您文章的题目就叫《俗葬》吧。”
“好的,先生,就用这个标题。”
“要用大号字母。”
“用拳头般大的字母。等会儿您瞧吧。”
“这将是对全体自由派人士的一则通告……”
“工厂里的人也会来吗?”
“当然会来!”帕尔塞里萨大声地说。“现在我马上就去动员他们来。政府不会禁止我们这么做的。”
“这不算闹事……”
葬礼在傍晚举行,因为这个时候工厂的人才能参加。
天下着雨,蒙蒙细雨懒洋洋地飘洒着,街口满是雨伞。
讲经师站在自己书房窗玻璃边窥视着。他先看到黑压压的一片;随后,又见有几个人像古代人推举头人时将头人高高举起那样,举着一个又窄又长的黑匣子。这黑匣子出店堂时朝一旁倾了一下,接着又停下不动,似乎有点犹豫不定。那里面是堂桑托斯的遗体,他最后一次离开家门。他仿佛还在考虑,是冒雨出门,还是留在家里。棺材终于在黑衣黑樟汇成的黑色海洋中消失了。在店门上面阳台的栏杆边,一只肮脏的黑狗伸出脑袋,讲经师恐惧地瞧着它。黑狗伸长脖子,朝街上张望,同时竖起耳朵,似在倾听街上的声音。它对棺材和雨伞吠叫了几声,又躲进房间里。人们将它忘了,它被堂庞佩约锁在房间里了。
整个葬礼由身穿黑色礼服的吉马兰主持。
为数众多的工人们、零售商人、鞋匠和裁缝列队走在棺木的前面,他们都念着《天主经》。
吉马兰让大家不要念。
“巴里纳加是个了不起的人,他为进步思想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他死时没有进行忏悔,现在大家替他念《天主经》就违背了他的本愿……”
“让他们念吧,让他们念吧,”佛哈板着脸说,“我们不要太苛求了,也不要太走极端。祈祷一下效果更好。”
“这是一次反天主教的示威。”小学教师说。
“是一次反教会的示威。”一个自由派人士说。
“斗争的矛头是针对讲经师的。”一个不长胡须的男子说,他是格洛塞斯特尔的密探。
于是,大家同意在示威的同时进行祈祷。
“安息吧。①”帕尔塞里萨说。他走在前面,每念完一段经文,总要这么说一句。
①原文为拉丁文。
“安息吧。”举着蜡烛、列队前进的其他人说。
堂庞佩约既不喜欢拉丁文,也不喜欢蜡烛,但他也只好听之任之。
这一切似乎有些不伦不类,但斐都斯塔还从来没有举行过非宗教形式的葬礼。
一些在公用水池里打水的妇女,一些穿着破鞋、慢吞吞地在商业街和林yīn道上散步的制鞋女工和女裁缝,以及一些提着篮子去买菜做晚饭的女用人,一见送葬的队伍过来,便围上去观看。她们中大多数人都谴责这种没有神父参加的葬礼,认为这是胆大妄为的举动。但也有几个年轻妇女说这个主意很好,其中一人大声地说:
“这么一来,教会里的那些人气死了!”
她这么冒冒失失地一叫嚷,立即招来对面一阵抗议声。
“你们这些异教徒,也太不像话了!”这也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她拿着一只瑞士产的拖鞋敲打她认识的几个泥瓦匠和石匠的脊梁。
送葬队伍的后面,也跟着几个妇女。据上面那些打水的和提篮子的女人说,“她们都不是正经女人”。
“你也去,臭婊子?”
“你们上哪儿去呀,骚货?”
堂庞佩约的女伙伴们听了,都哈哈大笑。天黑了,墓地还远,他们得加快步伐。
雨越下越大,大滴雨水垂直落下,打在雨伞上,发出悲凉的声音,随后从雨伞的四周哗哗地淌下。路边民房阳台的门打开又关上,好奇的人们伸出脑袋观望。
人们大多怀着好奇和愤怒的目光注视着眼前出现的这一列送葬队伍。他们边看边议论:“讲经师的罪过也不小。这个可怜的堂桑托斯像条狗一样死去,责任应由教区法官承担。他生前叛教也和讲经师有关。他是饿死的,死时没有做圣事,这一切全由讲经师负责。”
无孔不入的革命党人利用机会大做文章。
“讲经师难逃罪责……”
“他也太狠毒了!”
“这家伙将我们大家都坑害了。”
阳台里的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关上阳台的门后,人们还在房间里说个没完。那天晚上,讲经师失去了不少朋友。
“由于讲经师的过错,巴里纳加像狗一样死去”,这很快就成了斐都斯塔人的共识。
讲经师仅剩的一些朋友都不得不承认,在那几天他们不能对这种不公正的,但已十分普遍的说法予以驳斥。
送葬的人们穿过拉科罗尼亚区的一条长达一公里的主要街道,开始走上通向墓地的坡路。雨大风急,人们打了伞还是让雨淋湿了。斐都斯塔上空阴云密布,那倾盆大雨和呼啸着的狂风真像要将送葬者赶出城市去似的。
人们大步朝上坡走着。包在那具简易棺材外面的雨布早已裂开,露出白色的棺木,雨水从它四周哗哗地往下流淌。抬棺材的人只听到尸体在里面滚动的声音。由于疲劳和迷信,他们已不像开始时那样尊敬死者了。蜡烛全熄灭了。从蜡烛上往下滴的已不是烛油,而是雨水。送葬队伍里的人大声地说着话。
“走快点,快点!”每走一步,都可以听到这样的叫喊声。
有几个人轻浮地说起了俏皮话,但大多数人行为谨慎,严肃。人们都一致同意加快步伐。大自然的震怒引起人们许多无言的忧虑。
堂庞佩约泡在水里的那双脚已感到非常不舒服。人们都知道,他怕潮湿,因此,他显得十分紧张,情绪明显低落。
“没有上帝,这是明摆着的,”他边走边想,“不过,万一真的有上帝,那他肯定要通过这倾盆大雨来惩罚我们。”
他们终于爬上了小山的山顶。墓地上的那一堵围墙在铅灰色的天际里像一条横在天地间的黑带,周围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围墙后的几棵随风摇晃的柏树,像幽灵一般在窃窃私语,仿佛在商量如何对付那些胆敢扰乱墓地宁静的人。
送葬的人在墓地门口停下,要进墓地还有一些困难。他们忘了办理某些手续。看守墓地的人有意从中作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