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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领我到一家叫珍珠的饭店去。我真是孤陋寡闻,竟然从未听说过纽约有这么一家著名的中国餐厅,这次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吃中国菜。我把新鲜感告诉埃迪,他觉得不可思议,也因此详尽地给我介绍了中国菜的各种珍馐佳肴,还指出哪些是名牌菜并把“招财饼”上那些汉字的意思解释给我听。看到我想吃招财饼,他赶紧阻止我说:“哦,你千万别吃这些饼,如果吃了就太没品味了。看来今晚你最大的收获要算学会不应该在中国餐厅吃招财饼。”
两个朋友之间有这么一个日常生活的小插曲已够逗的了,数月后,我在《绅士》杂志上看到他利用这件趣事写成的一篇文章。在文章里,他既开自己的玩笑,又开我的玩笑,把这件事叙述成一个精彩感人的故事。看了这篇文章后,我对他的了解更深了,原来他是把幽默感隐藏在自己那寂寞的、与周围的人疏远的外表下面。从这篇文章里,我第一次得知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他把我描写成一个能够把握自己命运的、心中有奋斗目标的人。这篇文章让我久久兴奋不已。
不过,他说我那天晚上最大的收获是不吃招财饼,这可就说错了,因为晚饭后他说服我出席纽约文学界的派对,在那里我再次见到了伟大的奥萨诺。
我是在晚餐的最后阶段被他说服的。当时正边吃甜品、喝咖啡,边闲聊。我在埃迪的建议下要了巧克力冰淇淋,他告诉我这是配中餐吃的唯一甜品,还一再忠告我别吃招财饼。然后他即兴邀请我和他一起出席那个派对。我不想去,因为回长岛得开一个半小时的车,而且我宁可赶回家,也许可以在上床前再写上一个小时左右。
“还是和我一起去吧,”埃迪说,“你不能老是当一个溺爱妻子、儿女的隐士,抽出一个晚上来,在那里可以痛饮和畅谈,还会碰上一些漂亮的女士,也可以和一些重要人物接触。如果你认识某个评论家,以后他碍于情面,也就不可能把你的作品批得一无是处。如果某个出版商在派对上见过你,认为你是个好人,你的作品在他的心目中就能成为好作品。”埃迪知道我还没为自己的新书找到出版商,我第一本小说的出版商永远也不愿意再次见到我,因为他只卖出了2000本,而且以后都没有希望再出普及本。
在他的游说下,我出席了那个派对,见到了奥萨诺。在派对上,奥萨诺一直没有提起过他还记得和我的那次会见,我也只字没提,可是一周后,却收到了他寄给我的信,问我是否愿意去见他并和他共进午餐,谈谈他为我安排的一份工作。
第23章
我接受奥萨诺为我安排的工作是出于多种因素的考虑。首先是这工作本身很有意思,也很光荣:自从几年前奥萨诺被任命为这本全国最有影响力的文学补充刊物的首席编辑以来,他就和手下的工作人员关系紧张,所以我将是他的助理,薪水可观而且不影响我写小说。再有就是我呆在家里太久太安逸了,成了一名资产阶级的隐士。虽然我很幸福,但是这种幸福的生活过久了也很乏味,我心底里渴望着刺激与冒险。
我依稀还记得自己曾经躲到拉斯维加斯去,把寂寞与绝望的情绪统统留在那里之后轻松地回来。如今,怀着愉快的心情来回忆不愉快的往事,是否有点疯狂?而且如此身在福中不知福,又是否正常?
我接受这份工作的最主要原因是由于奥萨诺这个人。他当然是全国最著名的作家,出版的一连串小说都非常成功,受到普遍的赞扬,同时他又因为和法律发生冲突以及对社会采取革命态度而臭名昭著,再加上他的桃色新闻就更是名声狼藉了。总之,他似乎和任何人、任何事都过不去。尽管如此,在兰舍带我去出席并见到他的那个派对上,他却风度翩翩,给大家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出席这个派对的人都是文学界的精英,消沉和懒惰者是不可能赢得这些人的好感的。
我得承认确实被奥萨诺的魅力所吸引。在派对上,他和他的密友——一位极有权威的文学评论家,又是他作品的支持者,发生了激烈的争论。这位评论家一向以敢于发表自己的独特见解而著称,他认为非小说类的作家也有许多是在创作艺术,同时,一些评论家本身就是艺术家。奥萨诺一只手拿稳酒杯,另一只手做出准备挥拳的样子,义愤填膺地痛斥道:“你竟敢靠欺诈真正的艺术家维生,还厚颜无耻地说自己是艺术家?你其实连什么是艺术家都不知道!艺术家从来不依靠任何东西,全靠自己创作,你懂不懂这些?你这个笨蛋!艺术家像一只辛勤的蜘蛛,每条蛛丝都是从自己的身体里抽出来的,而你们这些鸟人手拿扫帚,把他们千辛万苦吐出来的丝毫不留情地一扫而光!你们只会挥舞扫帚,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一辈子就只会干这些伤天害理的好事!”他的朋友感到愕然,因为他刚刚赞扬过奥萨诺的非小说类作品是艺术作品。
奥萨诺说完后走到一组准备巴结他的妇女中问。她们里面有两个女权主义者。他和她们在一起不到两分钟,这个组就成了全场注意的焦点——当他带着轻蔑的神情听一位妇女说话时,那双不安分的绿眼睛闪烁得像猫眼,这使她终于忍不住向他疯狂地诅咒,然而他却不屑一顾地耸耸肩。
我在四处随意漫步,听精英们高谈阔论。我发现奥萨诺的大部分议论都是废话。我和他最大的分歧是有关写作的,我讨厌文艺评论,尽管也看过很多评论文章和购买各种各样的评论报章和杂志。
而当一位艺术家又有什么了不起?既不见得敏锐过人,又不一定充满智慧,也许既没有痛苦,也没有狂喜,说的全是连篇废话。
事实上,他们就像一个以打劫保险柜为目的的人却在干些无关痛痒的事——拨了号码盘后只去听里面那个门栓进入位置的声音,至于保险柜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却根本不当一回事,直到若干年后,保险柜的门也许会自动打开,于是这个打劫的人就兴致盎然地开始验明该保险柜的类型。
至于写说长道短、讨价还价的评论则是件苦差使,总是弄得晚上睡不安宁,而且对他人,对外面的世界都失去了信心,渐渐变成了一个胆小鬼,一个在日常生活中逃避责任的人。这种对感情生活的逃避,却偏偏是件无可奈何的唯一能做的事,也许正因为这样,我才对自己的那些为廉价的通俗杂志和书评写的劳什子文章感到沾沾自喜,这成了我的一技之长,也标志着我已经不仅仅是个一钱不值的艺术家。
奥萨诺永远不会明白这种事,就好像几年后他依然不明白好莱坞的作品一样。他一向致力于当一名艺术家,也发表过一些接近艺术的“艺术作品”,却对电影作品莫名其妙。其实电影是门新兴的事业,它像一个还不会坐马桶的婴儿,你不能责备它把屎尿撒到了别人身上。
有个妇女大声地问:“奥萨诺,你和女人的风流事打破了纪录,你能否公开你成功的秘诀?”
包括奥萨诺在内,在场的人都大笑起来,我对他的敬仰程度又增加了几分——一个有五位前妻的人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奥萨诺说:“在她们搬进来和我一起生活之前,我就对她们说得一清二楚,必须按照我的生活方式过日子,绝对不能按照她们的方式过。那时她们明白自己的地位,所以表示接受我的条件。我总是对她们说,如果她们不再满意我的安排,就可以搬出去,不必争论,不必解释,不必谈判,反正一走了之。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她们总是在搬进来之前信誓旦旦,表示绝对同意,搬进来以后却又千方百计地破坏规矩,老是想有起码百分之十的比例按照她们的生活方式来过日子,当遭到拒绝时,她们就开始拼命抗争。”
“多美妙的条件,”另一名妇女嘲弄道,“作为回报,她们得到了什么?”
奥萨诺一脸正经地朝周围望了望,然后答道:“公平的造爱。”一些妇女马上发出了不满的嘘声。
我决定为他工作后,首先在家里看完了他的全部作品。他的早期作品的确一流,带有深刻而又简明的情景,活像蚀版画。几部小说联系起来看,可以由人物和故事情节串联起来,有好些想法可以说对社会是行之有效的。他后来的作品更趋向博大深沉,至于那些抒情文则属于夸张型,仿佛是一个大人物在唱咏叹调。他的小说招来各种各样的褒贬,为评论家提供了许多材料去评价、解释、讨论、攻击、赞美……我认为他最近出版的三本书都是糟糕透顶的,然而大多数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