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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毅问:“你怎么在这里?”
“报告,我的指挥岗位移到这里来了。”
“啊”
“军长,在我的阵地上,下令反击之前,是不充许把身体暴露在工事之外的。”
“接受批评,我下去。”
陈毅退了下去。杜宁也要缩回身,可是团长叫住了他。
“杜队长,老总的安全交给你了!”团长激动地说:“你替我们大家多操点心吧!刚才那颗炮弹就炸在地堡墙边。战士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杜宁会心地点点头,退进了地堡。
陈毅拉杜宁坐下说:“人家把指挥所安到我们鼻子下边来了,安分守己一点吧。来,下棋。”
先是听到团长发口令。随着整个阵地就震动起来。炮弹出口声和爆炸声混在一起,冲锋的杀声和抗击的杀声搅成一团,步枪已分不出点数,机枪像狂风怒号。整个阵地成了翻滚咆哮的大海。地堡就在腾空骇浪中颠簸。顶棚的土,哗啦啦不断下落,所有的横梁支柱都发出轧轧欲断的声音。杜宁手里捏着一颗棋子,可是眼睛分不清棋盘上的横线竖线,再也找不着合适的落子处。
“秀才,秀才!”陈毅叹口气说:“你怎么连纸上谈兵也稳不住神呀?”
“老总,你还是派我去参加战斗吧!”杜宁声音都变了,“叫我守着你,又不为你的安全担心,这是办不到的!这棋我走不下去了。”
“小声一些!”陈毅看看地堡门口说:“你知道,我来这里是得到前委同意的。”
“我知道。”
“这里同志们担子很重,虽然我们没去直接冲杀,可是有我们在这里和没有我们在这里,我们是从从容容还是慌慌张张,对于大家来说,完全不一样啊!”
“这我也理解。”
“那就稳稳当当地把棋走下去!这也是战斗!”
杜宁定住神,把注意力努力集中到棋局上,厮杀声仿佛离开他远一些了。走了几十步,出现了一个契机,杜宁赶紧投下一颗子,如果陈毅应错一步,他就要满盘输了。
陈毅捏起一颗棋子,把手高高地举在空中,晃来晃去好久没有落下。杜宁头也不抬,两眼只盯住棋盘上的要点。
突然,陈毅狠狠在杜宁肩上拍了一掌,喊道:“你听,你听啊卜
杜宁被弄得借头借脑,还没明白过来,陈毅一下站起把地上的棋子都弄乱了。高兴地大声叫道:“你听见没有,张德标这个鬼东西冲上去了呀!”他兴冲冲地两手攀住横梁,一跃登上地堡的顶盖。等杜宁也把身体探出,山坡上的敌人已经像捅掉窝的马蜂,乱成一团了。占领了河滩的张德标,把全部火力对准冲锋的敌人后背,呼呼地猛扫。三*0高地上的守卫部队跃出了阵地,端着刺刀冲进了敌群。敌人一边倒下,一边向河水里清退,拼命地往河对岸逃去。
杜宁说:“张德标怎么不把退路封死,叫敌人跑了!”
陈毅说:“张德标搞对了!这么多敌人,要逼着他在这山坡上顽抗起来,解决战斗很费工夫的,也难免把河对岸的敌人吸引过来。这样像放出带病菌的耗子,把他们连同恐惧、懊丧一起放过河去,敌人今天再想组织攻势就办不到了!”
陈毅倒背起双手,看了好一阵,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说:“摘星岗,149师,完了。”
他把手中的望远镜交给杜宁,自己跳下地堡,找团长谈什么去了。杜宁举起望远镜朝河滩上望去。那里还在战斗,但我们的人已经转过身去面朝河面射击了。战士们叉八着腿朝敌人火力追击,几个敌人到了水边,又转回身来举着枪投降了。
杜宁十分兴奋。从门口钻出去找陈毅。陈毅拿着电话筒正作着手势叫喊:“张德标,有鬼在抓你的脚跟吗?你讲慢些行不行?哇啦哇啦我什么也听不清!什么?马振武!叫你捉住了!不会的,你弄错了吧!不错?嗯,嗯,他过河来视察阵地,战斗打响他回不去了!确实是他?什么?已经派人送上来了?不要送,马上把他喊回去!在哪里抓到的还送到哪里去!原地看押,我马上就到!”说完,他按了下电话,又摇了一阵,对话筒喊:“要司令部。你是哪一个?听出是我来了?好。马上派一辆吉普车来,到胡桃峪山后等着拉马振武!喂,挑一辆好一点的,不在路上抛锚的哟。”
陈毅扔下话筒,一挥手,跳出战壕,直奔河滩。他并不挑选道路,跨过弹坑、火堆和敌尸大步走去。路上碰到小杨和张德标正迎了上来,就领着走到一个破掩体门口,对哨兵说:“叫马振武出来!”
穿了一身士兵服的马振武,半年不见瘦下去一圈,个子更矮了。一见陈毅,失声叫了一下,手足无措地举手敬礼。
“振武将军!”陈毅伸出手去,极力把话说得平淡,“有约在先,我是备车恭候了。”
马振武握了一下陈毅的手,连连摇头:“惭愧,惭愧。”
陈毅命令把马振武送到山后吉普车上去。他自己走到阵地中段,举起望远镜观察河对岸的动静。瞑色四合,天暗下来了。一个跑得满头大汗的通讯员送来一份代电交给团长。团长看过后说:“请军长过目。”
陈毅说:“你讲一下吧。”
“敌人的旅长不肯起义,于参议把守卫前沿的一个营拉过来了,阵地交给了我们。进攻摘星固的大门打开了,马上就要总攻。”
“我该回去了。”陈毅说:“你们加强警戒!看到摘星因信号升起,立即全线撤离。沿河水逆流而上,三里地外有个河汉,是两部分敌人衔接处,防备松懈。你们从那里插入敌后,沿途不可停留。两天后到达沂蒙山外的鲁南平原,再相机休整。我会在那里会合你们的。”
陈毅带领杜宁等人,向山顶攀登。张德标追上来说:“小杨同志战斗得很勇敢,战士们要我替他请功。”
陈毅说:“应该为全体指战员请功,这沂蒙山就是一座丰碑,将永远铭刻着你们的丰功伟绩!”
他们登上胡桃峪山顶,天完全黑下来了。河南岸营火炊烟,绵延数十里。摘星因方向,满天信号弹腾空而起。炮声枪声一阵比一阵强。夜风带着雾一般的细雨迎面吹来,隐隐听到人喊马嘶。
陈毅站在圄顶岩石上,解开了的衣襟,被风吹得呼呼飘舞像是展开了一双巨大的翅膀。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放声吟道:
淄博莱芜战血红,
我军又猎泰山东。
百千万众擒群虎,
七十二崮志伟功。
……
……
初生白发的男人重新回到现实世界时,歌声仍在耳边飘荡。他明白了,这不是幻觉。战士们仍然在战斗。就像当年他们唱着军歌,为建立人民的国家而冲锋陷阵一样,今天他们唱着军歌,为保卫和建设人民的国家而厮杀!他们永远是无产阶级的战士,永不背叛自己敬爱的军长。
于是他放开喉咙,合着空中飞翔着的旋律,歌唱着,走向他的新岗位。
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
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
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
1977年11月初稿
1978年清明,改完于北京
《铁笼山》一曲谢知音
》》《铁笼山》一曲谢知音
邓友梅文选《铁笼山》一曲谢知音
滨江市李市长上北京看病,顺便看看朋友。他要看的许多人都没见着,一个没打算看的人却到宾馆找他。
“你是四○三号房间李会民同志吗?有个唱戏的老头找您,见不见?”
“叫什么名字?”
“沙慧斌!”
“等等,我下去接他!”
沙慧斌,杨小楼的门人,当年知音遍天下,现在的小服务员喊他“唱戏的老头”!李会民心里不大是滋味!
解放前李会民在滨江市作地下工作,开一个估衣铺作掩护,也以此作为活动经费的来源。李会民不识几个字,就凭对革命的一片忠心,学会了做买卖,三熬两熬成了估衣行的头面人物。旧社会做生意,凭的是拉拢交往,老客来了先接到后柜住下,掌柜的要陪着剃头、洗澡、吃下马饭,晚上照例得听戏。于是就成了戏园子的熟客,并常包着一个厢。看长了,也就懂点门道,结交了梨园界的朋友。解放后李会民当了滨江市市长,并不分工管文艺,可是有京沪名角来演出,他必定出面招待,看戏接见。因为他好这个,便把这些应酬既看成应尽的义务,又当作应得的享受。
沙慧斌几次上滨江演出,李市长都接见了他,两人也算是老相识。李市长知道这个人的价值。他看过他的《战马超》和《状元印》、《铁笼山》。
李会民顺着宽大的楼梯走下来,在拐角的平台上站住脚,朝下边的两排沙发上看看,那儿坐着三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