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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永存,绝不会被数典忘祖的后生狂徒轻易抹掉。
至于全国解放之后,他在工作上,容有失误;在写作上,或有浮夸。待人处事,或有进退失据。这些都应该放在时代和环境中考虑。要知人论世,论世知人。
近些年,我们来往少了,也很少通信,有时康濯对天津去的人说:回去告诉孙犁给我写信,明信片也好。但我很少给他写信,总觉得没话可说,乏善可述。他也就很少给我写信,有事叫邹明转告。康濯记忆很好,比如抗日时期,我们何年何月,住在什么村庄,我都忘记了,他却记得很清楚。他所知文艺界事甚多,又很细心,是个难得的可备咨询的人才。
耕堂曰:战争时相扶相助,胜利后各奔前程,相濡相忘,时势使然。自建国以来,数十年间,晋察冀文学同人,已先后失去邵子南,侯金镜,田间,曼晴。今康濯又逝,环顾四野,几有风流云散之感矣!
1991年1月19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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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善闇室自述 《善闇室纪年》序
在天津这个城市,住了二十五年。常常想离开,直到目前还不能走;住的这个宿舍,常常想换换,直到目前还不能搬家。中间虽然被迫迁移一次,出去三年,终于又回来了。我不知道要在这个地方,住到什么时候。
街上太乱太脏,我很少出门。近年来也很少有人来我这里。说门可罗雀是夸张的,闭门却轨却是不必要的。虽然好弄书,但很少能安心看书。有些人不愿去接近,有些语言不愿去听。我并不感到寂寞、苦闷,有时却也觉得时间空过得可惜,无可奈何。
我很久、很久不写东西了。对于未来,我缺乏先见之明,不能展示其图景。对于现实,我固步自封,见闻寡陋,无法描述。对于过去,虽也懒于回忆,但究竟便于寻绎。因此想起了写个自传什么的,再向后退一步,就想订个年谱什么的,又觉得这个名称太堂皇,就改用了纪年的形式。这是轻车熟路,向回走的路,但愿顺利一些。
我自幼年,体弱多病。表现在性格方面,优柔寡断。多年从事文字生活,对现实环境,对人事关系,既缺乏应有的知识,更没有应付的能力。在各方面都是失败多,成绩少。声音将与形体同时消失,没有什么可以遗留于后人或后世的。
一生平平,确实无可取鉴。一生行止,都是被时代所推移,顺潮流而动作。在群众面前,从来不能发表独特的见解,表现超人的才略;在行动方面,更没有起过先锋的作用,建树较大的功劳。那么,这一年谱,就只能是记录:一己的履历,时代的流波,同行者的影子与声音,群众的帮助与爱护。
其中,有个人的兴起振奋,也有自己的悲欢离合。有崎岖,也有坦途。由于愚宥,有时也曾蹈不测的深渊;由于憨诚,也常常为朋友们所谅宥。认真记录下去,也可能有超出个人范围的一个时代的步伐,一个队伍的感情吧。
总之,在过去的几十年中,跟在队伍的后面,还幸而没有落荒。虽然缺少扬厉的姿态,所迈的步子,现在听起来,还是坚定有力的。对于伙伴,虽少临险舍身之勇,也无落井下石之咎。循迹反顾,无愧于心。
1975年6月1日,善闇记。
昨晚暴风雨,花未受损。今晨五时起床,为玉树换盆,并剪海棠一枝,插于小盎,验其活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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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善闇室自述 《善闇室纪年》摘抄(一)
我的童年
一九一三年(旧历癸丑),阴历四月初六日,生于河北省安平县东辽城村。村一百余户,东至县城十八里,西南至子文镇三里。子文有集,三、十月有药王庙会——
标题中“(一)”为编者所加。
我上有兄姊五人,都殇。听母亲说,当时家境很不好,产后,外祖母拆破鸡笼,为她煮饭。我生时,家已稍裕。父亲幼年,由一个招赘在本村的山西人,介绍到安国县一家油粮店学徒,此店兼营钱业。父亲后来吃上劳力股分,买了一些田。又买了牲口车辆,叫叔父和二舅父拉脚。
生我后,母亲无奶。母亲说,被一怀孕堂婶沾了去。喂我些糊,即把馒头弄碎,然后再煮成粥状。因此,我幼年体弱,且有惊风疾。母亲为我终年烧香还愿,并时常请一邻居老奶奶,为我按摩腹部以助消化。惊风病至十来岁,由叔父骑驴带到伍仁桥,请人针刺手腕(清明日,连三年),乃愈。
一九一九年,七岁(虚岁,下同)。入本村小学。时已非私塾,系洋学堂,不念四书,读课本。功课以习字、作文为重。父亲请人为祖父撰写碑文,交老师教我背诵。教师多为简易师范毕业,系附近村庄人,假日可回家务农。无正式校舍,借人家闲院闲房,稍事修整为课堂,复式教学。大学生为老师买菜做饭,以为荣耀。我家每年请先生两次酒饭,席间,叔父嘱以不要打,因我有病。冬季上夜校,提小玻璃煤油灯,放学路上甚乐。
一九二四年,十二岁。随父亲至安国县,考入高级小学。
按照我的家庭情况,上完初级小学,本应务农,或到外处学习商业。但父亲听信安国县邮政局长之言,发愿叫我升学,习英语,以便考入邮政,说这是铁饭碗。高级小学在县城内东北角,原文庙内。设备完好,图书亦多。在此,课外阅读了文学研究会的一些小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杂志和儿童读物。
安国县原名祁州,为药材聚散之地,传说,各路药材、不到祁州即不灵。每年春冬庙会(药王庙),商贾云集,有川广云贵各帮。药商为了广招徕,演大戏,施舍重金,修饰药王庙,殿宇深邃,庙前有一对铁狮子,竖有两棵高大铁旗杆,数十里外就可以看到。
南关商业繁盛,多药材庄和作坊,各地药商,都有常驻这里的人员店铺。
不久母亲和表姐亦来此,我们寄居在父亲一个朋友的闲院里,地处西门里。一直到我读完高小。
在安国时,父亲并为我请一课外教师,系一潦倒秀才,专教古文,记得他曾在集市上代我买《诗韵合璧》一部,我未能攻习。
一九二六年,十四岁。考入保定育德中学,保定距安国一百二十里,乘骡车。父亲送考,考第二师范,未被录取,不得已改考中学,中学费大。
一九二七年,十五岁。休学一年,实系年幼想家,不愿远出。这一年大革命北伐,影响保定,学校有学潮,我均未见,是大损失。父亲寄《三民主义》一本至家,是咸与维新之意。是年订婚。同县黄城王姓。
一九二八年,十六岁。暑假后复学。大饭厅也是大会堂,写上了总理遗嘱、建国方略。每星期一做纪念周,校长在台上带领静默,总不到规定时间,即宣告默毕。不然,学生们即忍不住要笑。作文课,得老师称许,并屡次在校刊发表,多为小说。记得有一篇写一家盲人,一篇写一女演员。
初中四年期间,除一般课程外,在图书馆借读文学作品。
图书馆主任,先为安志诚先生,后为王斐然先生,对我均有鼓励帮助。
一九二九年,十七岁。结婚。
一九三一年,十九岁。初中毕业,“九一八”事变
1980年4月
在安国县
我十二岁,跟随父亲到安国县上学。我村距安国县六十里路。第一次是同父亲骑一匹驴去的,父亲把我放在前面。路过河流、村庄,父亲就下去牵着牲口走,我仍旧坐在上面。
等到下午三、四点钟,才到了县城,一进南关,就是很热闹的了,先过药王庙,有铁旗杆,铁狮子。再过大药市、小药市,到处是黄芪味道,那时还都是人工切制药材。大街两旁都是店铺,真有些熙熙攘攘的意思。然后进南城门洞,有两道城门,都用铁皮铁钉包裹。
父亲所在的店铺,在城里石牌坊南边路东,门前有一棵古槐,进了黑漆大门,有一座影壁,下面有鱼缸,还种着玉簪花。
在院里种着别的花草和荷花。前院是柜房,后院是油作坊。
这家店铺是城北张姓东家,父亲从十几岁在这里学徒,现在算是掌柜了。
店铺对门的大院,是县教育局,父亲和几位督学都相识。
我经过考试,有一位督学告诉父亲,说我的作文中,“父亲在安国为商”,“为商”应该写作“经商”,父亲叫我谨记在心,我被录取。
店铺吃两顿饭,这和我上学的时间,很有矛盾。父亲在十字街一家面铺,给我立了一个折子,中午在那里吃。早晨父亲起来给我做些早点。下午放学早,晚饭在店铺吃。终究不方便,半年以后,父亲把母亲和表姐从家里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