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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情人-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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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利安写了两个地址,除了母亲,加上弗吉妮娅阿姨的。老板看准讨好这个洋人,这个美人才会高兴。

闵向老板轻轻一点头,表示赏识。穿过街两旁楼房的阳光正照在她身上,她的安详和高贵,像舞台上的女主角。

他们走出店门时,裘利安突然觉得,他作为西方人的骄傲可能真是空虚得很,他颓丧地看着路,不做声,闵看着他,眼神是姐姐对小弟弟的疼爱。

“别不高兴,送货人,我写的是你的名字,你母亲不会知道。”

她想必知道他在写信时,从来不会隐瞒这种事。他知道,她这是在提醒他,她没有强加于人。

阳光很好。

两人在大栅栏中心街慢悠悠走着,闵有意保持一段距离,落在后面。他们都爱阳光,也爱看店铺装饰各异的橱窗。小女孩的棉袄花俏,细眉细眼,可爱极了。街上卖花的女孩,居然有好几种货。

“春来早了。”裘利安说。 



 第九章 试妻

戏院已坐得人山人海了。闵弄到两张前排的票。京剧,这出戏非看不可,为什么?因为不仅男主角是名角,还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嗓子好,武功好,扮相好,女人摸一摸他的手指就会晕倒。风闻所有的女观众看完他的表演,都会在座位上遗下湿印,兴奋到这个程度!闵在床上说,不在床上时,她说不出这种话。说完两人大笑,笑得肚子痛。

中国女人有如此强烈的性想象!裘利安不相信,他四周观望,来看戏的女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幸好,现代知识分子是不看旧戏的,闵说,尤其不看今晚的戏:不会有熟人。

“我倒要看看,看你身体如何反应?”裘利安对右边座位上的闵耳语道。但是戏院里观众说说笑笑,很闹,耳语听不清。

他等着开幕。

但是没有幕。舞台根本没有前幕,只有绛红绒布的后幕,台上放了一张桌子一张椅子,而舞台中间是一口黑漆的长方盒子,中国式的棺材。

锣鼓齐鸣,戏开场了,戏院座位上的灯却不转暗,喧闹异常,直到角色上台才略静下来。一个美貌的女子,一身素衣,披麻带孝。寡妇带哭声地唱出来,声音尖细。

这是古时楚国道家大师庄周的故事,闵轻声在裘利安耳旁解释。丈夫庄周长年在外未归家,察人间世态,观日月风水,以求天道。妻子左盼右盼,没想到待夫君回家乡,却是一口棺材,他暴病身亡,狠心扔下她。庄妻悲痛欲绝。

舞台上出现一翩翩青年男子,他一亮相,眼睛一转,一声叫板,台下哗哗哗一片掌声。坐在他们身旁的人大声叫“好——”声调还拉得很长,使裘利安非常惊奇。台上那男子羽扇纶巾,迈方步,逡巡全场,道白一字一板,拖着长音,自称楚国公子,是庄周的学生。奉楚王之命,请庄周出仕,不料晚到一步,因此对棺材里的老师一拜再拜,跪倒。他又对庄妻作揖。

中国戏剧实在新鲜得很,舞台布景太简单,只有一桌一椅,比法国布景大师古坡大胆的最简主义布景更胜一筹。演员的唱腔尖锐刺耳,胡琴声太亮太响。但是,他们在舞台上走动如舞蹈,这不只是歌剧,应当叫歌舞剧,而且是全靠象征手法的歌舞剧。

楚公子步态举止风雅,他牵着庄妻的纤纤素手,然后,又打量庄妻,由上而下,每下一寸,都有一声木鱼,节奏分明地敲出他眼神的舞蹈。他从庄妻的绣花鞋摸起,一寸寸摸,每一寸都有一声小锣。两人一来一去,脸都朝着观众,因此秋波要横飞。他们的动作夸张而刺激,长袖在抛洒时,擦过脸颊,锣鼓定声定调地帮着,这段调情是好长一段舞蹈。

台下观众,无论男女都笑着鼓起掌来。

公子的眼睛递过火种,庄妻脸上丧夫的哀伤逐渐消退,捉手,戴玉环。到庄妻爱上公子,双双对舞合唱,山盟海誓,“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并蒂莲”。

台上公子突然倒退三步,喊头痛,一个巧妙的后翻,锣鼓铙钹紧鸣。庄妻惊慌失措围着公子唱,舞着双臂,摆动着袖子。她的声音哀怨,比丧夫还痛苦十分。公子抬起头,他得了怪疾,他有理由在台上连翻十个跟斗,表示痛得死去活来。然后,舞台上走进一个小跟班,双手递给他一碗茶,让他坐在椅子上喝两口。

裘利安说,“你不是说这戏从头到尾只有两个角色,这里怎么钻出来一个?”

闵说,“这不是。”

裘利安不明白。

那人端着茶碗下去,公子在庄妻怀里唱了一段,言称只有人脑才可救治他,否则难逃一死。庄妻急得问他,到哪儿去弄人脑?公子伸出抖动的手,指着屋子停着庄周的棺木。庄妻吓了一跳,惨叫出长长一声啊呀,气如此充沛,台下又是一片热烈的叫好声。

裘利安问,“为什么她那么害怕,观众还那么高兴叫好?”

闵说,“这是叫假戏好,不是叫真戏好。”

裘利安说,“你说什么?”

闵说,“哎呀,你们西方人太傻!”

庄妻脱了孝服,只穿单薄的舞服,拿着亮晃晃的斧子,身轻如燕,在舞台上绕圈,圈子越转越小,绕着丈夫的棺木转,最后举起斧子,要劈棺。

棺材盖自动打开了,从里面跳出庄周,明显那就是楚公子同一个演员,连装束都没有换,趁观众不注意时,从幕布后钻进棺材。庄妻知丈夫原来在试探自己的忠贞,设下计策。然后是庄周与庄妻的对唱,庄周太理直气壮,庄妻只能用袖掩面,最后拾起惊落在地上的斧子,要自杀。庄周竟然也不挡她,还让她拿着斧子比画着脖子唱上一大段,之后一斧倒地。庄周得意地向欢呼的观众谢幕,倒在地上的庄妻也跳起来谢幕,动作依然很诱人,又扔了个媚眼,这次是朝自己的丈夫。

裘利安和闵在欢呼声里离开座位。过道铺着红地毯一直延续到戏院的大厅。

“这些观众怎么乱糟糟的?”裘利安说。

“你说戏场太乱?中国戏场一向这样。台上能喝水,台下能招呼朋友。”

“不,我是说观众的道德标准怎么混乱到这程度,寡妇调情也欣赏,寡妇自杀也认为应该。”

“咳,”闵说,“只有道德,戏还怎么演?只有调情,不就翻了天?”刚说完,她就不做声了,取下眼镜,放进盒子里。这只是一出短戏,下面有长剧,可两人都没兴致再看。

裘利安在门口叫了出租车,司机问,“上哪儿?”

闵说,“让我回家吧,我头痛。”

裘利安想起京剧,觉得实在太美;想起剧情,却实在笑不出来,这天晚上他们情绪都低落。送闵回家,出租车再送裘利安回旅馆。裘利安觉得如此下去,自己岂非也要得狂疾?不过,他知道闵是一等聪明的人,不用讨论这个问题,她会想通。况且,他不好意思地想,他的确太疲倦了,得休息一夜。 


 第十章 第一次见到艾克顿爵士

第二天,闵没有来,他们约定的时间,最迟上午十点。中午也不见人影,裘利安一人就到楼下餐馆吃了饭,也不想呆在旅馆等她。想起伦敦的朋友,让他去找在北京大学当教授的阿罗德·艾克顿爵士,他决定去会会此人。

艾克顿住在一个胡同里,四合院的平房,好多间,院子里有树木长凳,门窗明净,很舒适。见裘利安第一眼就说,“我怎么觉得是罗杰·弗赖?你和罗杰太像了。”

裘利安本来想说很抱歉,未先预约,但见艾克顿对他们这个圈子简直太了解,说那话就太生分了。

进了客厅,屋里有一个中国青年男子。艾克顿介绍说这是他的学生,姓程,他很亲热地和程说了一些中文。从他们的举止眼神,裘利安一下就明白他们是什么关系。艾克顿见他在注视,有点不好意思。裘利安却报以友好的微笑:他同性恋见多了,与母亲同居的邓肯,经常带男朋友来,有时带来魁梧的年轻水手。早晨偷一幅画走,幸好他们不识好画。连孩子们都知道,老远见这类人来,就开玩笑在房子里喊,又有强盗来了。

艾克顿和程听说他在国立青岛大学教书,说认识郑教授,还有诗人闵,不知道他们回北京没有?应当会会北京新月社的人,尤其一批新出的诗人,好多在艾克顿班上读书。太巧,又碰见新月社的人!裘利安当然没有提闵就在北京,但是此人对中国这个圈子也知道得太多。

他想借口说约个时间下次再来,就站起身来。

艾克顿说,“还没喝酒,怎么就走?”

“喝酒?”

“对呀,来来,你一个人在北京冷清得很。中国话:酒逢知己千杯少。”艾克顿说。

程去厨房安排酒菜。

艾克顿说自己差不多已经是个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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