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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帽子!摘下来!!”
于是几百名囚犯在刀刃上犹豫不定:不搞吧,暂时还不可能;摘掉吧,实在是违心和委屈。然而就在这时,营里擅长恶作剧的那个天生幽默的人,抢在所有的人前头,把自己头上的一顶假毛皮的斯大林式的帽子摘了下来,抛向空中!——作为他执行了命令!
几百人都看见了!于是纷纷把帽子抛向空中!
少校气得透不过气来。
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之后,如今科斯托格洛托夫了解到,当时老年人哭了,姑娘们哭了,整个世界如丧考地……
恰雷回来时更高兴了,而且又带来满满一提兜食品,不过提兜已是另一只了。有人暗暗冷笑,而恰雷自己则首先公开地笑了起来:
“唉,你拿这些娘儿们有什么办法呢?既然她们喜欢这样,那为什么不让她们高兴呢?这会碍谁的事?
不管是什么夫人和太太,反正会送上门来!……”
接着他就哈哈大笑起来,引得听的人也都咧着嘴笑,他自己笑得直摆手。鲁萨诺夫也由衷地笑了起来,因为马克西姆·彼得罗维奇的顺口溜编得很逗。
“那么您的太太怎样呢?”艾哈迈占乐得气儿透不过来。
“甭提了,老弟,”马克西姆·彼得罗维奇叹了口气,把食品一一放进床头柜里。“咱们的法律需要改革一下。这个事儿倒是穆斯林的办法比较合乎人道。比如说,从去年8月份开始,允许人工流产了,生活中的这个问题也就大大简化了!的确,女人为什么要孤单单地过日子呢?一年当中哪怕有人去看她们一次也好。对出差的人来说也是方便的: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一个安乐窝。”
食品中间又隐隐约约露出一只深色的玻璃瓶子。恰雷掩上了床头柜的小门,拿着空提兜走了。他很快就回来了,看来对这个娘儿们他并不十分娇宠。
他像当初叶夫列姆那样,在通道的同一个地方停住了脚步,一边望着鲁萨诺夫,一边搔了搔后头上的夜发(他的头发无拘无束,颜色介乎亚麻如燕麦秆之间):
“邻居,咱们一起吃点,怎么样?”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会意地微微一笑。不知怎么今天的午饭迟迟没有送来,而看到马克西姆·彼得罗维奇兴致勃勃地把食品一样样放进床头柜以后。他根本不想吃那种普通的午饭了。况且,马克西姆·彼得罗维奇本人及其厚嘴唇上流露出的微笑能够引起一种愉快的、愿意品尝美味的感觉,使你不由得恰恰想跟他一起进餐。
“来吧,”鲁萨诺夫邀请他到自己的床头柜这边来。“我这里也有一些吃的东西……”
“来两杯,怎么样?”恰雷弯身问道,他那麻利的两手已在忙着把瓶瓶罐罐、一包一卷往鲁萨诺夫的床头柜上搬。
“这可不行!”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摇摇头。“得我们这种病是严格禁止……”
一个月以来,病房里任何人连想都没敢想,可是对恰雷来说,不这样似乎就没法活。
“你叫什么名字?”他已经到了鲁萨诺夫床前的过道里,同他促膝而坐。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
“帕沙!”恰雷亲热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别听医生那一套!他们治病等于把人往坟墓里整。咱们可是要活呀——活得逍遥自在!”
马克西姆·恰雷憨直的脸上显出信心十足和友好的样子。今天是星期六,医院里在星期一之前一切治疗均告暂停。晦暗的窗外雨下个不停,把鲁萨诺夫同他所有的亲人和朋友统统隔开了。报纸上没登悼念的照片,无以名状的委屈情绪凝结在心头。电灯早就赶在漫漫长夜到来之前照得病房亮堂堂,在这种情况下,此时倒是可以跟这个着实可爱的人一起喝一杯,吃一点,尔后打打扑克。(他玩扑克,对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的朋友们来说,也会是条新闻!)
恰雷可真是个机灵鬼,酒瓶已被他放在枕头底下了。他用一个手指使瓶盖开了封,在膝盖旁边悄悄地给两人各斟了半杯。他们就在那里碰了碰杯。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真正按俄罗斯人的风格,把前不久的恐惧、禁忌和誓言一概置之不顾,只想洗去心头的郁闷,让自己感到温暖。
“咱们要活下去!要活下去,帕沙!”恰雷安慰他说,他那怪模怪样的面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甚至变得很凶。“谁活够了,那他尽管等死好了,可咱们俩一定得活下去!”
这句话成了祝酒辞,他们干了杯。鲁萨诺夫在这一个月里身体变得十分虚弱,除了淡淡的红酒什么也没喝过,现在却一下子像点着了火,而且这团火不断地蔓延,扩散到全身,仿佛还对他说:没有必要耷拉脑袋,进了癌症楼人们照样生活,还要从这里出去。
“这些个……息肉……使你疼得厉害么?”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问。
“是的,不停地疼。可我不理它…帕沙!喝了伏特加不会更糟,你要明白这个道理!伏特加能治百病。到了上手术台的时候我还要喝酒精呢,而你以为怎么着?瞧,就在那个小瓶子里…伪什么要喝酒精呢?因为立马上就能被吸收,多余的水分不会有。手术大夫把胃翻过来一看——什么也找不到,干干净净!而我反正醉了,什么也不知道…再说,你也上过前线,明白这个道理:每逢进攻之前,就发伏特加……你负过伤吗?”
“没有。”
“你运气好…而我负过两次伤:这儿,还有这儿,你瞧两只杯子里又各斟上了100克左右。
“不能再喝了,”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不怎么坚决地推辞说。“危险啊。”
“什么危险?是推向你灌输了鬼话,说是危险?……来,吃番茄!啊,多好的番茹!”
说得对,既然开了戒,喝100克银喝200克有什么不同?既然伟人死了也没有人提起,喝200克跟喝250克有什么两样?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把第二杯也干了,表示铭记主人的盛情厚意。一干到底,就像在忌日宴上一样。他满怀忧伤地撇了撇嘴。随后把番茄往扭曲了的嘴唇中间送。他会意地倾听马克西姆说话,两个人的脑门子几乎碰到了一起。
“嘿,红得多可爱!”马克西姆在发议论。“这里,1000克番茄卖一卢布,要是带到卡拉干达,能卖30卢布。那还抢不到手呢!可要带吧——不行。托运吧——不接受。为什么不可以呢?你倒说说,为什么不可以?……”
马克西姆·彼得罗维奇激动了起来,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从中看得出他在紧张地思索,探求生活的意义。
“一个穿旧上衣的小人物来到站长面前:‘你,站长,想活下去吗?’站长连忙抓起电话,以为这人是要来杀害他……可是这个人却在站长办公桌上放了3张100卢布的钞票。‘为什么不让带?’他问。‘为什么说“那不行”?你要活,我也要活。你就吩咐他们把我的那批番茄作为行李托运好了!’就这样,帕按,生活胜利了!一列运行的火车,名义上是‘客车’,而实际上运的全是番茄:行李架上是番茄筐,行李架下也是番茄筐。给列车员一点小费,给检票员一点小费。出了路局的管辖范围,便是另外一些检票员了,那就对他们也表示点小意思。”
鲁萨诺夫已感到晕乎乎了,浑身发热,此时疾病已被压倒。但是马克西姆所说的事情,似乎不大对头……协调不起来……岂不违背…,
“这是背道而驰!”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固执地说。“为什么要这样呢…·该不好……”
“不好?”恰雷感到惊奇。“那你尝尝这种不威不淡的脑番茄!还有这鱼子酱,也来点…在卡拉干达,石墙上刻着大字:‘煤就是粮食’。不消说,这是指工业粮食。可是人们要吃的番茄却没有。要不是会做生意的人往那里运,那就一点也不会有。人们花25卢布抢到一千克,还要说一声谢谢。这样总算看到了番茄,否则连影儿也见不到。在卡拉干达那里,人蠢到什么程度,你简直无法想像!他们找了一些警卫、打手,不是派他们去装几十车皮的苹果往自己那里运,而是把他们分布在草原上把守各条路口——要是有人往卡拉干达运苹果,就拦下来。不许通过!他们就那么一直把守着,这些蠢货!……”
“怎么,你就是干这种生意的?你?”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有点噢丧。
“怎么会是我呢?我么,帕抄,不是带箩筐跑单帮的。我是带公文包的。是带小小的手提箱的。有的少校、中校出差证快到期了,就去敲售票处的窗口,可是车票却弄不到!根本弄不到票!!……我可从来不去敲那儿的窗口,却总是能弄到车票。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