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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小事哪个还记得这么久?我没有这种好记性,”张太太不假思索地顺口说道。
“妈总说自己的记性不好。其实我看妈对什么事都不大用心,总是随随便便的。这样到是好福气,不过我做不到,”琴抿着嘴笑道。
张太太出笑起来。她对觉新说:“明轩,你看你表妹倒笑起我来了。其实现在做人还是随便一点好。如今什么事都比不得从前了。我看不惯的事情太多,真是气不胜气,也就只好装聋作哑。明轩,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姑妈的意思很对。如今倒是装聋作哑的人可以过点清静日子,”觉新带笑地表示赞同道。
“不过我看你并没有过到清静日子,”觉民含笑地讽刺觉新道。琴声音清脆地笑起来。
觉新责备地看了觉民一眼,勉强地解释道:“就因为我还没有做‘到家’,还不是一个聋子。”
张太太笑了笑看看觉民,她又带点关切和焦虑地说:“我就有点担心老二的脾气。说也奇怪,琴儿的脾气跟老二差不多。他们真是天生的一对。”琴听见这句话故意把脸掉开。“我怕老二将来到社会上去会吃亏。”
“姑妈,我看这倒也不见得,只要自己有本事站得稳,就不怕人,”觉新插嘴道。
“不过锋芒太露,也不大好,”张太太微微摇头说。她又把眼光掉去看琴,她看见琴的脸掉向外面,好象没有听见她讲话,便唤道:“琴儿,你听我说。”“妈又要跟我开玩笑了,我不听,”琴撒娇似地答道。
张太太微笑说:“我说的是正经话。大表哥又不是外人。你怕什么。你刚才说我对什么事都不大用心。我也上了年纪了,家里头又没有一个男丁,我还有什么事放不下心?”她的语调稍稍改变了一点。“我就只担心一件事情,就是你的亲事。”
“妈,你又说这种话!你再说,我就要进去了!”琴反抗地打岔道。
张太太先做个手势安定她,然后说:“你不要走,你大表哥又不是外人,还怕什么。你不是时常在我面前讲什么新道理吗?怎么听见谈起亲事又害起羞来了。”
琴经她母亲这一说,不觉含羞地笑了笑,便把头略略埋下,不再说走的话了。
“现在年轻人的心事真难捉摸,”张太太继续往下说,“我的头也给你们缠昏了。今天是这样,明天是那样,新名堂真多。讲道理我也讲不过你们,”这些话还是对琴说的。她接着掉头对觉新说:“明轩,我现在就只有一件心事。我觉得琴儿也配得上你二弟,我早就答应过他们。你妈也很有这个意思。琴儿给她祖母戴孝也早满了。如果不是他们两个人时常谈什么新主意,新办法,我早就给他们把事情办妥了。如今情形究竟跟从前不一样,我怕我的头脑顽固,做事情不当心倒会害了他们。我就只有琴儿这一个女儿。明轩,你们年轻人容易明白年轻人的心事,一个是你的表妹,一个是你的兄弟。你素来对他们都很好,所以我把这件事托给你。我相信你一定会给我办好,使我放心的。”她坦白地、有条理地说着,她的眼睛带着恳切的表情望着觉新的清瘦的脸。
“姑妈,请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姑妈办好就是了,”觉新感动地一口应承道。他的话是诚恳的,他这时完全忘记了那许多可能有的障碍,他也不去想他的家庭环境。觉民好几次把眼光射往琴的脸上去。琴也不时偷偷地看觉民。琴的脸上泛起红色,但是一股喜悦的光辉笼罩着它。这样的害羞反而增加了少女的美丽。这使得觉民更深地感到自己的幸福。觉民的脸也因了兴奋和感激而发红。等到张太太把话说完,他痴呆似地望着姑母的已经出了衰老痕迹的慈祥的脸,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他的镇静,他的雄辩,这个时候完全离开了他。他觉得无穷无尽的幸福的把他包围在里面。对于觉民,对于琴,他们仅有的那一点疑惧现在也完全消失了。他们再看不见什么障碍。他们觉得他们的前途充满了光明。
“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明轩,你肯帮忙,不说我自己,就是他们两个也一样会感激你的,”张太太满意地说,她的方方正正的脸上现出了喜色。她又用柔和的眼光去看她的女儿。琴觉得自己好象是一个得宠的小孩似的,亲切地唤了一声:“妈!”
张太太惊讶地望着琴,吐出一声:“嗯?”
琴正要说话,但是话到喉边又被她咽下去了,她红着脸望着母亲笑,后来才说:“想不到你也有新思想!你倒是个新人物!”她是真心地称赞她的母亲,不过她原来要说的话并不是这两句。
“琴儿,我看你要疯了!”张太太挥手晒笑道,“我哪儿懂得什么新思想?说实话,我并不赞成你们那些新思想。不过”她温和地笑了笑,“我觉得你们两个都很好。偏偏那些年纪大的人又不争气。我自己年纪老了,也该让位了。所以我不忍心跟你们作对。”她又看看觉民,带点教训的口气说:“老二,我就担心你这脾气。你锋芒太露。那天在你妈屋里,你说话未免太凶。对长辈究竟不应当象那样说话。叫我骂也不好,不骂也不好。我晓得我如果骂了你,回到家里琴儿一定要跟我大吵……”
“妈,你当面说谎!我几时跟你吵过嘴来?”琴知道她的母亲拿她开玩笑,有点不好意思,便带笑地嚷道。
张太太高兴地笑起来,望着琴说:“你不要跟我辩。我虽是上了年纪,然而你们这点心事,我还看得出来。我也不怪你们。”她又带着信任的口气对他们说:“我知道你们心肠好,性子刚强,又还稳重,所以我不管你们。你们年纪轻轻,日子久长。我是个老古董,我不会来妨害你们的前程。”她又向觉新问道:“明轩,你觉得我这个意思对不对?”
“姑妈的见解很对,连我都赶不上姑妈,”觉新高兴地答道。
“明轩,你又在跟我客气了,”张太太满意地说,她的眼光仍然停留在觉新的脸上。她又说:“明轩,你什么都好。你有些地方象你父亲。不过你心肠太好了,你什么人的话都肯听,什么事情你都受得下。也真亏得你,我晓得你这些年也受够苦了。我也替你难过。……”
“这也不算什么。这是应该忍受的,”觉新谦虚地说。
“不过我总觉得大哥太软弱。他什么事都敷衍人,但是人家并不领他的情,反而更加欺负他。譬如倩儿的事,他出了力,花了钱,反倒把四婶得罪了,”觉民不以为然地插嘴道。
“你的话自然也有道理。不过你不晓得我的处境。未必我就甘愿受气?”觉新痛苦地看了看觉民,诉苦似地辩解道。
觉民不相信他哥哥所说的“处境”两个字可以作为“软弱”的借口,他还想说话。但是给太太先发言把他的嘴堵住了。觉新的痛苦引起了她的同情。她不愿意再揭开觉新心上的伤口,增加他的痛苦,所以她出来替觉新辩护道:“明轩,你的处境的确比别人都苦,我了晓得一点。我等一会儿还有点话跟你说。不过你也应当时常宽宽心,找点快乐的事情。我看你近来兴致不好。你究竟是个年轻人,太消沉了敢不好。”
觉新接连地答应“是”。觉民听见这番话,会意地跟琴对望了一眼,他的脸上浮起微笑,也就不再做声了。
仆人张升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对蜡烛和一把香。他在供桌上摆好烛台和香炉,插上蜡烛,把香放在香筒里,挂上桌帷,又安好椅子,放好拜垫,便走出去。过了一会儿,他又拿了杯筷和小酒壶进来,把怀筷安好。后来李嫂从外面端了菜来递给张升,觉新、觉民两人接过菜碗来,放到供桌上去。等到六碗菜放齐了,觉新便提着酒壶去斟了一杯酒。张升点燃了蜡烛。觉新点燃一炷香,作了揖把香插在香炉里面,然后请张太太行礼。觉新、觉民和琴也依次走到拜垫前面去磕头。
这是琴的父亲的忌日。行礼的就只有这寥寥的四个人。觉新斟了三巡酒。他们寂寞地磕了三次头。这个亡父的逝世纪念日并没有给琴带来多少悲痛的追念。她的父亲死得太早了,不曾在琴的心上留下鲜明的印象。这寂寞的行礼不过引起琴对她居孀多年的母亲的同情和关心。她偷偷地看她的母亲,张太太默默地
站在女儿的旁边,埋着头不看任何人。琴知道她的想起从前事情心里不好过。她看见觉新拿着一张黄表在蜡烛上点燃,走到门口把黄表递给张升,便温柔地、亲热地轻轻唤了一声:“妈。”张太太回过头来看她,马上就知道了她的意思。张太太脸上的愁云慢慢地飞散,接着柔和的微笑盖上了张太太的不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