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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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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经醉了,哪个还同你吃酒?”琴笑着挣脱了淑华的手。她站起来扶着淑华说:“你好生站住,免得跌跤。我喊绮霞先送你回去好不好?”

淑华连忙拿出精神来站立端正。起劲地辩道:“哪个才吃醉了?我明明比我们都清醒。你们都吃醉了。”她趁着琴没有提防,一把抓起琴的辫子拿到鼻端一闻,故意称赞一声:“好香!”琴把身子一转,淑华的手松开了。琴的手伸到淑华的头上轻轻地敲了一下,一面责备道:“你这个顽皮丫头该挨打了。”

众人都笑起来,淑华笑得更厉害。

“打得不错。琴妹,就请你教训她一顿,”觉民开玩笑地说。

淑华听见这句话便嬉皮笑脸地缠住琴说:“请教训,请教训。”

“你站好,你站好再说,”琴一面说,一面推开淑华的身子。

“我不懂规矩该挨打,请姐姐教训,”淑华故意央求道。

“三妹,好好地站住,不要再闹了,”琴笑着嘱咐道。

“你的二表哥要你教训我,你不能不教训,”淑华还不肯放松琴。

“我的二表哥是你的什么人?为什么只说我的二表哥?他又不是我一个人的,”琴抓住淑华的一句话反驳道。她说出最后一句,自己觉得失言,便闭嘴不响了。

“怎么不是你一个人的?难道我们还喊他做二表哥?”淑华抓到话柄,扬扬得意地说。

“我也喊二表哥,”芸抿嘴笑道。

“芸表姐,你跟琴姐不同,”淑华笑答道。

“怎么不同?你说,”琴勉强做出笑容问道。

现在是觉民来替琴解围了。他不等淑华开口,便先对淑华说:“三妹,你看你只顾闹,把大哥都闹走了。”

众人连忙用眼光去找觉新,房里已经没有他的影子了。

“大表哥到哪儿去了?刚才还在这儿,”琴诧异地说。

翠环从外面走进来,听见琴的话便代答道:“大少爷一个人在后面天井里头看月亮。”

“他又有什么心事?”觉民带着疑虑地自语道。

“我们去找他,我们原说过在这儿看月亮的。琴姐,芸表姐,我们去!”淑华说,便怂恿她们到后天井里去。她第一个往门外走。

众人都跟了出去。翠环和绮霞留在房里收拾桌上的茶杯。

淑华走到后面天井里,看见觉新背向着她,一个人静静地立在水池旁边。她忍不住大声问一句:“大哥,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

觉新回过头来看她一眼,淡淡地答道:“这儿很清静,我来看看月亮。”

泉水佯着觉新的话,琤琤地流下去。月光照亮了石壁,还给水池涂上一层清辉。觉新的上半身也沐着月光,背微微俯着,动也不动一下,好象是一个画中的影子。这时连淑华也明白又是什么回忆在折磨她的大哥。她便走下石阶。觉民们也都走来了。

淑华仰起头望着天,她觉得一阵一阵的清辉撒在她的脸上,把她的不愉快的思想全吸收去了,同时又抚慰着她的热烈的燃烧似的心。

琴和芸也走到觉新的身边,寡言的淑贞还是跟在琴的后面。觉新听见脚步声便转过身来迎接她们。他亲切地说:“你们都来了。”

“我们来看月亮。”琴答道。

“这个地方一点也没有改变,”觉新低声说。

“去年你还在这儿吐过一次,”琴接口说。

“我觉得好象就是昨天的事情,”芸怀念地说。

“我也觉得好象就是昨天,甚至是今天的事情。此刻我们都在这儿。只是缺少了二妹同蕙表妹,”觉新低声说,他好象把感情全闷在心里似的。他停了一下,又说:“二妹算是达到了她的目的,她找到自由了。只有蕙表妹真可怜。”他用微笑代替了他说不下去的话。然而人分辨不出来他是在笑,或者是在哭。

她们仍然沉默。她们努力忍住她们的眼泪。芸比琴挣扎得更努力,她不敢回答一句话,害怕把自己的眼泪招出来。

淑华和觉民在天井里散步。这时他们也走到觉新的身边。他们也听见了觉新的后面的话。

“大哥,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淑华同情地劝道。她的悲愤渐渐地升上来了。她又加了一句:“提起来只有叫大家伤心。”

“固然是过去的事情,不过它们是不会完全过去了,”觉新用苦涩的声音说,“今天什么情形都跟在去年一样。枚表弟刚才还向我提起他的姐姐。他说什么事都是空的。现在又轮到他走那条路了。”

“枚表弟的事情又不是由你决定的,这怪不着你,你又何必难过?”淑华接口劝道。

“唉,你哪儿晓得?”觉新叹息道;“蕙表妹曾经托过我,要我照料照料他,我连这点小事情也没有办到。”

“大表哥,这也不是你的错。大伯伯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哪儿肯听别人一句话?姐姐泉下有知,她也不会怪你,”芸听见觉新提起她的死去的堂姐,她觉得心里一阵难过,但是她还勉强压下自己的悲痛的回忆,柔声安慰觉新道。

“枚表弟也奇怪,别人替他着急,他自己倒好象一点也不在乎。假若是我,我一定不答应,”淑华气愤地说。

“你不答应,你又怎样做?”觉民冷冷地插嘴道。

“怎样做?”淑华充满勇气地说。她并没有想过应该怎样做,一时答不出话来,觉得有点窘,但是她马上用另外的话来掩饰:“我一定不答应,看大舅把我怎样?”实际上她还没有想到一个办法。不过她有勇气。她以为这就够了。

“你毕竟是个倔强的孩子,”觉民简单地说了这一句,也不再追问了。他的手在她的肩头拍了两下。

“你们都好,都比我有用,”觉新忽然羡慕地说,他的脸上现出一道微光,但是光马上又淡了下去。他又说:“我是完结的了。”

“完结了?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大表哥,你还不是很年轻吗?你今年才满二十六岁,正是有为的青年,”琴故意惊奇地说,她想提醒他,鼓舞他。

“有为的青年?琴妹,你是不是在挖苦我?”觉新苦笑地说。他不等琴开口,自己又说下去:“我知道你不会挖苦我。不过我实在不配称做有为的青年。象二弟.三弟他们才是的。”

“大哥,你跟二哥、三哥他们有什么不同呢?”淑华插嘴道。这是她所不能了解的问题。

“我是个承重孙,长房的长孙,高家需要我来撑场面。他们哪儿肯放过我?”觉新象抱着无限冤屈似地答道。“有什么事情他们总找我,不会来找你们。你们得罪他们,也是我不好;你们看不起礼教,也是我不对。都要我一个人负责。”

琴和芸一时说不出话,她们被这意外的自白深深地感动了。觉民正要开口,但是淑华却抢先地说了:“我真有点不懂。难道你不可以也象我们这样对付他们?你也不去理他们,他们会把你怎样?”

觉新遇到障碍了。他找不出适当的话来答复淑华。过了半晌他才慢慢地说出了一句:“他们决不会白白放过我的。”

这时轮着觉民开口了:“你为什么这样害怕他们?难道在现在这种时代他们还敢用家法吗?”

“他们不敢用家法。不过他们会用阴险手段,他们会用阴谋,”觉新的声音里夹杂着畏惧、憎恨、苦恼这三种感情。

“大哥,你过去被他们害得够了,所以你才这样害怕他们,”觉民怜悯地说。“我不相信他们用得出什么阴险手段。我看他们不过是纸糊的灯笼。”

“你们不相信也罢。总有一天,等我死了,你们就会明白的,”觉新赌气地说。

“大表哥!”琴关心地.悲痛地唤了一声。觉新回过头来。她差不多呜咽地说:“你不能这样想。”

觉新看见了琴的泪光。眼泪象明珠一般地从她的美丽的大眼里滚下来。他不能忘记这样的几滴泪珠。还有一个人在为他的不幸的遭遇掉泪。他以为他的渺小的生存里已经得不到一滴眼泪的润湿了!他的心里充满着绝望和黑暗。但是这几滴少女的纯洁的泪落在心上,好象撒下一颗春天的种子。他不敢希望会看见它发芽。不过他感到了一线的生机。他那种待决的死刑犯似的心境现在被搅乱了。他好象让人解除了他那简陋的武装似的,他吐出来藏在深心里的话:“琴妹,我难道就不想活?我难道就不想象你们这样好好做一个人?但是命运偏偏跟我作对。我这几年来的遭遇你们都是亲眼看见的。我也并非甘心顺从命运。可是我又得到什么样的结果?你们应当了解我。我不骗你们,有一天我一个人走到那上面去(他指着石壁),我真想跳到湖里一死干净。但是我又好象听见了你们的声音,我立刻断了那个念头。你们把我拉住了。我实在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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