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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大前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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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可以放梯子的地方,只有上蹦下跳,奔进跑出,于是在雾气氵蒙氵蒙之中出现了许多许多红眼睛,比上次我在黑蒙斯旅社的那盏灯草芯蜡烛灯高高映照在阴森森的墙上的上百只眼睛还要多。

在小不列颠街上的律师事务所里,因为正要下班,所以大家都在准备着,有的在写信,有的在洗手,有的在熄灯,还有的在锁保险柜。我懒懒地站在贾格斯先生办公室的火炉边,那忽明忽暗的火焰照着架子上的两只头像,仿佛这两个家伙正同我玩躲猫猫这可恶的游戏。贾格斯先生正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在写什么东西。事务所里的一对又粗糙又肥大的蜡烛发出幽暗的光,蜡烛上还包着肮脏不堪的裹尸布一样的纸,真好像是对他的那一群已上了绞刑架的客户的纪念。

我们三人乘上出租马车向着吉拉德街驶去,不一会儿便抵达目的地,刚坐好饭菜便送上来了。在这种场合,我非常清楚我不能和温米克作伍尔华斯的情感交流,连一个眼色也不能丢,但是我希望温米克能不时看上我一眼,表示出一点友谊。然而,就连这一点也无法办到。每逢他从桌子上抬起眼睛时,总是向贾格斯先生那里望去,对我则表现出冷淡,表现出疏远,仿佛温米克还有一个双胞胎兄弟,今天来的不是温米克本人,而是他的孪生兄弟。

我们刚开始用餐,贾格斯先生便问道:“温米克,你是不是已经把郝维仙小姐的那封信寄给皮普先生了?”

“还没有,先生,”温米克答道,“我正打算把它寄出时,你和皮普先生来到了事务所。信在这里。”他把信递给了他的上司,而没有交给我。

“皮普,”贾格斯先生把信递给我,说道,“这是郝维仙小姐写的一封短信,因为她弄不清你的确切住址,所以寄给我转交。她告诉我她想见见你,说你曾经向她提过一件小事。你准备去她那里一次吗?”

“我要去的。”我说道,把眼睛转向这封短信,匆忙地看了一下,上面写的确是贾格斯先生所说的意思。

“你准备什么时候到她那里去呢?”

“我这个阶段和别人有约,”我看了温米克一眼,说道,他这时正在把一块鱼肉送进他那邮筒式的大嘴,“所以去的时间尚不能确定。我想,很快就会去的。”

“如果皮普先生打算很快就去,”温米克对贾格斯先生说道,“你看,他就没有必要写回信了。”

一接到这个信息我就知道我该越快去越好,不能耽搁,于是便说我明天就去。温米克喝了一杯酒,面色中反映出他的满意,在满意中又带着严酷,他用这个眼神望着贾格斯先生,却没有望着我。

“皮普!我们的那个叫蜘蛛的朋友,”贾格斯先生对我说道,“出了手好牌,这一局他赢了。”

对于他说的我只有同意。

“嘿!这倒是个有前途的家伙,他自有办法,不过不见得永远都行。鹿死谁手尚难预料,强中自有强中手,谁最有本领还未见分晓。万一他一变而动手打她——”

我这时从外到内都气得直冒火,打断了他的话头,“贾格斯先生,你当然不是真的认为他会卑鄙下流到这个程度吧?”

“皮普,我没那么说,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如果他真的一反常性而动手打她,当然在力气方面是他大,如果讲到运用心计,他明显地不行。像他这种人在如此情况下遇到的如此之事,其结果会是什么呢?自然,两种结果的机会相等,都有可能。”

“我可以问两种机会均等的结果是什么吗?”

“像我们的朋友蜘蛛这样的人,”贾格斯先生答道,“要么是拳打脚踢,要么是满脸陪笑畏缩奉承。他也许畏缩奉承时会发牢骚鸣不平,也许就是畏缩奉承而不发牢骚。总之,他要么拳打脚踢,要么奉承陪笑。究竟怎么样,你可以听听温米克的高见。”

“要么拳打脚踢,要么奉承陪笑。”温米克重复着说,根本就没有看我。

“来,我们为本特莱·德鲁莫尔夫人干杯,”贾格斯先生从他的回转式食品架上取下一瓶精制酒,给我们每人斟了一满杯,也给他自己斟满一杯,说道,“但愿究竟是谁胜的问题处理得使夫人满意!要使夫人和先生都满意,绝对不可能。茉莉,茉莉,茉莉,茉莉,你今天怎么这样慢啊!”

在他呼唤她时,她正在他的旁边,为餐桌上一道菜。菜上好后她缩回双手,向后退了一两步,有些紧张地嘟哝了几个词表示歉意。她说话时手指做了个动作,这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怎么啦?”贾格斯先生问道。

“没有什么,”我答道,“只不过谈论起这件事使我有点儿痛苦。”

她这手指的动作好像是在编织什么东西。她站在那里望着她的主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或者走后是不是又会被叫回来,主人有更多的话要对自己讲。可不是,这一双眼睛,还有这一双手,不是最近我曾见过的吗!在我的记忆中是多么清楚!

他叫她下去,她便悄然地从房中退出。但是她好像仍然站在我眼前,那么逼真,一点不假。我看着她的双手,我看着她的双眼,我看着她那飘起的秀发;我把它们和另外一双手比较,和另外一双眼睛比较,和另外的一头飘起的秀发比较,心想,如果那个人嫁了一个野性未改的丈夫,经历二十年的艰辛生活,会不会也成为这个样子呢。我又望了一下这位管家婆的一双手、一对眼睛,心头涌起一阵无可名状的感觉,想起了我最近一次在那座荒芜了的花园、在废弃了的制酒作坊散步时(当然不是孤独的散步)心头所涌起的情感。我又想起,有一次从马车的窗户里伸出一只手向我挥舞,探出一张面孔望着我时,我当时心头也涌起过同样的情感。我又想起,我曾经乘坐马车(当然不是孤独地乘坐),在经过一条黑暗的街道时,突然遇上了耀眼的灯光,在我脑子里这同样的感觉又一闪而过,就像闪过的雷电一般。我想起我在戏院中时,由于一时的联想却忽略了康佩生的在场;以往我不善于联想,而现在却对联想有了牢固的习惯,埃斯苔娜的名字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时,我便联想到那手指编织时的动作,那双专心一致的眼睛。我感到我捕捉到了一个绝对可靠的情况,这个管家婆就是埃斯苔娜的母亲。

贾格斯先生曾经见到过我和埃斯苔娜在一起的情形,他不见得看不出我这未加掩饰的纷乱情感。当我说到这件事使我十分痛苦时,他拍了一下我的背,又给我们斟了一次酒,然后便自顾吃起他的晚饭了。

后来这位管家婆只又来过两次,而且在房里逗留的时间很短,再加上贾格斯先生对她又总是那么声色俱厉。但不管怎样,她的那双手就是埃斯苔娜的手,她的那双眼睛就是埃斯苔娜的眼睛。我的判断是肯定的,即使她再来一百次,我对此确信的程度也不会再增加,更不会减少。

这是一个很沉闷的夜晚,温米克一见酒杯斟满酒,就拿起酒杯像例行公事一样一饮而尽,这就和一发薪水他就把钱往口袋里一塞一样。他坐在那里,两个眼睛不断地望着东家,永远是一副准备被盘问的架势。至于他的酒量嘛,他的那张邮筒般的嘴和邮局的邮筒口也一样,只要向下投信,是来者不拒的。在我看来,今天在这里的肯定是温米克的双胞胎兄弟,尽管从外表上看,他和伍尔华斯的温米克长得一模一样。

我和温米克早早地告了辞,两人一起离开。我们在贾格斯先生的鞋堆里摸索着帽子时,我就预感到真正的温米克就要来了。我们顺着吉拉德街朝着伍尔华斯的方向走去,只不过才走了几码远,我就发现我已经用手臂挽着真正的温米克的胳膊了,而那个假的双胞胎兄弟已消失在夜晚的空气中。

温米克说道:“唔!一切都结束了!他可是个奇怪的人,他这个样子的人天下无双。我只要同他一起吃饭,就不得不把我的嘴巴拧紧;不过呢,事实上只有放松我才感到舒服。”

我感到他这话说得真是一针见血,我便把我的看法告诉他。

“这话除了你之外是不能和别人说的,”他答道,“我知道你我之间所说的话不会再让别人晓得。”

我问他是不是见到过郝维仙小姐的养女,也就是本特莱·德鲁莫尔夫人。他说没有见到过。为了话说得不那么突然,我先和他谈到老人家,又谈到司琪芬小姐。他一听我谈到司琪芬小姐,脸上便表现出一些狡猾的神色,并且停在街头擤起他的鼻子,那个摇头晃脑的样子和拿着手帕在空中挥舞的动作,就透出了他心里的高兴。

“温米克,”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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