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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大前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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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姐姐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像钓鱼似的把我拎了起来,一开口就把我的胆吓破了。她说:“你还不快过来,让我给你服一剂药。”

不知道是什么兽医把古代用的柏油水又当作了不起的万灵药复兴了。乔夫人把它当宝贝放在食橱中,作常备药。柏油水肮脏不堪,难以入口,正因为此,她的确相信它有治百病的功效。在最幸运的时候,这种药竟被当成了最上等的补品,要我大喝特喝,使我走到哪里都感到有一种味道,和新筑成的篱笆味差不多。何况今天是个特殊的夜晚,我发生了紧急病情,于是被逼喝了一品脱这种混合补剂。我姐姐为了使我喝得舒服、恢复得快,把我的头夹在她的胳肢窝下面,像用拔靴器拔靴子的架势,把柏油水灌进我的喉咙管里。乔也倒了霉,喝了半品脱,也是被逼得硬吞进去的。他本来坐在炉火前慢慢细嚼刚才吃进去的面包,同时漫不经意地思索着,而现在给弄得心烦意乱。他被逼吞药是因为“他刚才大吃了一惊”。其实我以为,刚才他并没有大吃一惊,而现在才是真正的吃惊不小。

良心,无论在谴责成人还是谴责儿童时,都是一件可怕的事。从良心谴责孩子这点来看,我可以作证。我的良心里有个秘密的负担,而裤脚管里又有另一个秘密的负担,两个秘密通力合作,这种良心的谴责,真是一个严重的处罚。一方面,我准备去偷乔夫人的东西,一想到它便有一种犯罪感。我从来不会想到去偷窃乔的东西,因为我认为家中的物品没有一件是他的。另一方面,无论我坐着,还是被派到厨房里干些小事情,我都要用手按住裤脚管里的奶油面包。这两方面加在一起几乎使我发狂。这时,沼泽地吹来的风把炉火吹得很旺,闪动着光芒。我仿佛听到从外面传来的声音,那个腿上带着镣铐的人的声音。他曾要我发誓保守秘密,而现在似乎正向我发话,说他饿极了,挨不到明天早晨,要我立刻给他送吃的东西去。一会儿,我又想到那个年轻人。那人花费了很大气力才阻止了这年轻人来挖我的心肝,可如果这年轻人饿得等不及了,或者搞错了时间,把明天当成今夜,那他马上就会来挖我的心肝五脏了!如果说世上真的有那种令人恐惧的事,把人们吓得头发倒竖,我的头发一定会倒竖起来。不过,也许世上根本就没有那么一回事。

这是圣诞节前夕,我不得不坐在荷兰自鸣钟旁边,拿一根钢棒搅拌明天要用的布丁原料,从七时揽到八时。我一面干活一面感到腿部的负担,同时联想到那个人腿部的负担。我不停地干着活,快把那块奶油面包从裤脚管中震荡出来了,简直无法控制。幸亏脱身的机会来了,我真想马上回到我的亭子间卧室去。

我结束了搅拌工作,趁还没有叫我去睡觉之机,在火炉旁边暖和自己的身体。我对乔说道:“乔,你听!是不是大炮声?”

“噢!”乔说道,“又逃走了一个万人。”

“你说什么,乔?”我问道。

乔夫人总是喜欢表现自己。现在,她又带点火气地说道:“有犯人逃跑了。”她说话的腔调真像给我灌柏油水一样。

乔夫人低头在干她的针线活儿,我便对乔用嘴做了几个口型,问他什么是犯人?乔也学我的样,回答了我,但他的口型相当复杂,我除了辨别出有一个“皮普”以外,其他意思怎么也猜不透。

过了一会儿,乔大声说道:“昨天傍晚,太阳落山以后,有一个万人逃走了,他们放炮通告他的逃走。现在放炮是通告又有一个万人逃走。”乔总是把“犯”人说成“万”人。

“谁在放炮?”我问道。

“你这小鬼真讨厌,”我姐姐从针线活上抬起面孔,对我皱起眉头,说,“没完没了地问。问多必失,问题问多了难免要受骗。”

我想我的姐姐也真不讲道理,即使我问题问得多一些,也不该像她所说的那样会受她的骗。不过她也无所谓,只要没有客人在场,她从来是不讲道理的。

就在这个时候,乔尽了最大努力把他的嘴巴张得很大,这便增强了我的好奇心,研究他口型所表示的词语。我看那很像是“发火”(sulks),所以当然地指着乔夫人,对乔张开嘴,“是指她吗?”但是乔根本没有理会我,又一次把嘴巴张得很大很大,把那个词强调得非常明显。可是,我完全猜不透这个词是什么。

我毫无办法可想,只有采取最后手段。我对姐姐说:“乔夫人,要是你不很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地方放炮?”

“愿主保佑你这个孩子!”我姐姐大声说道,“炮是监狱船(hulks)上放的。”她说得动听,要主来保佑我,其实她的意思正好相反。

“哦!”我这才明白了,于是望着乔说道,“监狱船!”

乔责备性地对我咳了一声,仿佛说他本来对我讲的就是监狱船嘛。

“可是我还想问,什么是监狱船呢?”我说道。

“这完全是个小孩子!”我姐姐一面摇着头,一面用她的针线指着我大声嚷道,“回答了他一个问题,他又要问十来个,真是得寸进尺。监狱船就是关犯人的船,这船就在‘沼’的对面。”我们这一带总是用“沼”这个词表示乡下的沼泽地。

“我真不知道监狱船里关什么人,更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他们关进去。”我说时,特地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以掩盖内心的焦急。

这下子惹恼了我的姐姐,她立刻火冒三丈地跳起来:“我给你讲过什么呢,你这个鬼东西?我一手把你带大,不是叫你总是逗着人玩。要是把你养成了烦人的人,我就得天天挨骂,谁还会说我好呢。把他们关进监狱船,因为他们杀人,因为他们抢劫,因为他们伪造物品,做各种各样的坏事,他们都是从小时候喜欢乱问开始学坏的。现在,你懂了吧,快去上床睡觉吧!”

我上床从来没有一支蜡烛照亮。现在,我摸着黑上楼梯,头上一阵阵刺痛,因为我姐姐在讲到最后的话时,用顶针顶在我头上,像摇小手鼓一样,使我感到钻心般的痛。她说的话使我非常害怕。监狱船就在附近,这给我被关进去大开方便之门。显然,我正走上这条路。我已经开始喜欢乱问,而且正准备去偷乔夫人的东西。

事情尽管已过去很久,但它时常亲绕着我的心,使我再三回味。世上究竟有几个人了解孩子心中的秘密,了解由于恐怖的袭击,会造成他什么样的心情。不管这类恐怖多么不近乎情理,对孩子一定会造成损伤。那个要挖出我心肝五脏的年轻人吓得我要死;和我交谈的那个腿上系着脚镣的人吓得我要死;我也被我自己吓得要死,因为我答应给他做事许下了可怕的誓言。我不能指望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姐姐来救我。她只会把我拒之于门外,从来没有给过我帮助。现在我想起当年的心情还恐惧不安,一个孩子由于内在的恐怖真不知会干出什么。

那天夜里,只要我一闭上眼,就好像置身于汹涌澎湃的波涛上,朦朦胧胧地正向着监狱船漂荡而去;当我经过那个绞刑架时,一个阴森森幽灵般的海盗正手持喊话筒对我喊话,叫我快漂向海岸,上绞架去受刑,不要延误时机。当时就是想睡,我也不敢睡,因为第二天一早,天只要氵蒙氵蒙亮的时候,我就要到食品间去偷东西。黑夜里无法行窃,因为那个时候还没这么轻易地一擦就取到火的东西。要想取火,就必须用火刀火石,而那样就糟了,因为火刀火石碰撞出的声音和那个海盗身上嘎啦嘎啦的镣铐声相差无几。

我从房中的小窗看到外面一片黑丝绒般的天幕上泛出一丝灰光,赶忙从床上跳起,向楼下走去。每一块楼梯板、每一块楼梯板上的裂缝都似乎跟在我后面高叫,“抓贼,乔夫人快起来抓贼!”我到了食品间。哇;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比平时多得多,真得谢谢圣诞节。就在我转过半边身子时,突然吓了一大跳,前面正倒悬着一只兔子,而且我想这死兔子正对我眨着眼。当时我根本来不及仔细辨认,来不及挑选,来不及过问任何一件事,因为我必须抓紧时间。我偷了一些面包、一些干酪皮、半盆碎肉,把这些和昨天的那块奶油面包一起包在一块手帕中;此外,我从石玉酒坛中偷了点白兰地,用小玻璃瓶装好,(这小玻璃瓶是我秘密收在房中,用来制造散发芳香的西班牙式甘草液的。)然后,我在厨房的食品橱里找到一个水壶,往石玉酒坛中注进一些水;我还拿了块上面已没有什么肉的骨头,以及一只又回又漂亮的猪肉馅饼。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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