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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风和日暖,晴空万里。
放了寒假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都离开了大和寮回乡省亲去了。
义三房间对面的女大学生向义三的房间里探了探头,高兴地说:
“栗田先生。哟,您休息呀?我走了。”
说罢,她便提着崭新的手提包,向楼下走去。
中午时分,宿舍管理员的妻子走进栗田的房间。
“嗬,你睡得够好的。还打着呼噜……”
说完,她皱了皱眉头,关上了一直亮着的灯,便走了出去。
如果她多少有些医学知识,如果她能稍微仔细听一听的话,就会发现义三并不是在打呼噜,那呼噜声,其实是肺部的炎症使他发出的痛苦的喘息声。
正等着你呢
医院里,井上民子正在十分麻利地为主任做着助手。她身穿白色大褂,黑灰色的毛衣稍稍显露在外面。
民子鼻子下面有些发红,大概是因为鼻子老流鼻涕的缘故吧。
“栗田君也好像感冒了。昨天,他脸色可不好看啦……”
主任对民子说。
“是吗?”
“昨天,他替你为我当了一天助手。”
“是嘛。”
民子故意做出毫无表情的样子,随便应了一声。但是,她心里却暗自决定从医院下班后去看望一下义三。
主任用手指揉了一下眉头。大概是因为那儿有些发痒。然后说:
“现在靠的不是医生的医术,而是新药的作用。死亡人数减少了,病情也不恶化了。老人的肺炎也能治好。不过啊,日本就这么一块又狭小又贫瘠的土地,人口又不断增加,老人寿命又在延长。这样一来,政府的烦恼肯定少不了。幼儿和老人的高死亡率对于日本大有好处。这真是一对奇怪的矛盾。我经常琢磨,过去那种医学不发达、人顺其自然死亡的年代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您说的顺其自然的死亡是指什么呢?这在医学上是难以想象的。”
“嗯。不过,那种让人长生不老的医学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医学的终极目标是要消除人类的一切疾病。可在原始社会,再往后推上多少年都成,有过这样的时期吗?实际上,医生为这目标越奋斗,疾病不也就越多吗?!”
“就算病没了,可还有战争啊。”
“看来,这两个都消除不了。不是有人讲‘预防战争’吗?!这个词大概是从预防医学来的。可要从我们的角度,这种‘预防战争’纯粹是无稽之谈。”
“新药所拯救的人数和原子弹所杀害的人数,到底哪个更多呢?”
“推算原子弹将会杀害多少人,这算什么学问?叫天文学,还是哲学。你计算计算,用它做篇学位论文……”
主任微微苦笑了一下,说:
“不过,如果我们从哲学的角度解释人的疾病,那又会怎么样呢。也就是前天,栗田今年夏天救上来的那个孩子,就那么一下就死了。耽误了。盘尼西林也不起作用了。栗田君去他家看的。所以,他觉得自己有责任。要是在孩子的病情不重的时候,栗田君路过时,能去他家走走,那么这孩子就会得救的,费不了多大的劲儿。从这种意义上讲,或许栗田君有责任。但这责任又不应该由他付。这种责任是非神人难以知晓的责任。因为医生不是神仙,他不会仅仅从人家的附近经过,就会知道里面有病人。栗田君没能偶然地去那家看看,所以也就没能第二次救那孩子一命。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贫穷、无知的女孩没能及时来医院,耽误了医治时间,也未必就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什么?那个孩子,死了?”
民子摘下口罩,一边洗手一边想:自己不过休息了两天,竟出了这种事。
“流感之后,就该是麻疹了。昨天和今天就有六七个了。按说,天越来越冷了,这麻疹也应该很少了。不过,要是怀疑是麻疹,就得赶快打盘尼西林。那样,效果还是很好的。金霉素治肺炎效果相当好。”
“金霉素?”
“药房进了。就是制造成本太高。太贵了。”
“多少钱?”
“零售价每片得要二百五十日元。四小时一次,每次两片,一天吃六次,对肺炎才有效果。我用它治过严重的咽喉炎症,疗效不错。”
“您能不能给我十片。”
“有人得肺炎了?”
“那倒不是。我想随身带着。您不是说吗,随时都可能碰到那种非神莫知的责任嘛。”
“那倒是。不过,你也很喜欢新药嘛。我记得你以前也买了些别的什么。”
主任来到民子的旁边,一边搓洗着手一边说。
小儿科的小病人们的床头柜上摆放着栽有圣诞树的小花盆,还有雪白的玩具熊、画绘得十分逼真的玩具车等等。大家好像在互相竞争,显示节日的气氛似的。医生们这两天查房时都能明显地感受到这一点。
医院今天好像也要为这圣诞节前夜准备些美味佳肴。
“我小的时候,圣诞节只有那些天主教徒才过。可二战后越搞越热闹了。现在的孩子好像更喜欢过圣诞节,而不太在意新年了。这热闹劲儿恐怕基督教徒也比不了。”
主任笑笑。
下午又来了急诊,一天就这样忙忙碌碌过去了。到了傍晚时分,主任的眼神中也显露出疲劳的神色。
“感冒要是还这么流行的话,那些自己开业的医生光出诊就够他们呛的。我回家以后,也得跑上三四家,为邻居看病。”
民子从尼龙化妆袋里取出乳液、小梳子,整了整短发,又在手上擦了些油。尔后,便离开了医院。
民子没有走那条行人稀少的没有商店的河边小路,径直向车站大街走去。
民子没有觉得义三在家休息会有多么严重。所以,她想去买些东西,为义三的拮据的圣诞节增加些欢快的色彩。
街上有些商店不仅岁末大甩卖,而且还增加了击打幸运球的节目。白球为一等,绿球二等,粉球三等,红球四等。时而有人击中,便会响起丁当丁当的钟响声。街路很窄,一旦有辆三轮摩托驶入,人潮便会涌动起来。
民子在面包店买了一斤白白的主食面包、半磅黄油,又到肉店买了火腿肠、鸡蛋、沙拉酱。最后又走进蔬菜铺,买了生菜和一个小菜花。
民子住在哥哥的家里,平时从来不做饭。今天,买了这些食品,她立时觉得有一种做女人的喜悦涌上心头,不觉得有些兴奋。
离义三的公寓只有一站。可民子还是决定乘车去、在站台上可以听到那些专为圣诞节开业的小舞厅里传出的爵士乐声。在每天傍晚的噪音声中,只有这乐声是乐队演奏的。
大和寮附近的许多房屋都被战火焚毁了。民子走到大和寮前,发现每个窗户里都没有灯光,里面静寂极了,好像一个人也没有。
民子按了一下门铃。一位中年妇女从黑洞洞的走廊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请问,栗田先生在吗?”
“嗯,在。在二层的左手第二个房间。他呀,身体好像不太舒服。”
这位妇女大概正在炖着什么东西,所以连民子的脸也没看清,就转身往回走去。
义三的屋里也没有点灯。民子敲了两下门,无人应声。
“栗田,是我。”
民子说着,推开了门。
“啊,我正等着你呢……”
黑暗中,义三用足力气,清楚地应道。
女人味儿
民子感到有些不同寻常,急忙脱下高跟鞋,走进屋里。一进屋,她马上打开了电灯开关。
她眼前浮现的是憔悴的、闭着双眼的义三的面容。
“栗田,你怎么了?”
民子把脸凑到栗田近前,一眼便看出义三病情不轻。她摘下右手的手套,把手放在义三的额头摸了摸。
“嚯,体温真够高的。糟糕透了。栗田,你肯定是硬撑着来的。真是个傻瓜。你还是个医生呢。”
义三似乎仍在昏睡之中。
也许,他刚才那句“我正等着你呢”也是无意识之中冒出的呓语。
不过,民子现在已经顾不上想这些了。她把买来的那包东西和手提袋堆到屋角上,便站起身来准备做些什么。
她一只脚刚放进高跟鞋里,楼下的那位主妇就拿着火星四溅的火引子走了进来。
“啊,太好了。谢谢。您要是有那种能产生蒸气的东西,就借我用用。另外,这附近要是有医生,马上就能请到的话,请您帮忙快点儿叫一下。”
“行。”
那个主妇应了一声。可是,她仍然不着急不着慌地把火放在火盆里,说:
“他昨天傍晚一回来就躺下了。我也不清楚他是怎么啦。光听到他呼噜打得挺响,我还以为他是吃了安眠药睡觉的呢。他本人虽说是个实习的,那也是医生嘛……”
“那不是打呼噜,是肺呼吸困难的声音。这是严重的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