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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太史道:“这人一面道学,品行是不堪问的。陈平之恶,南山之丑,他一人兼备的。”沈部郎叫道:“窦兄,前日吾想着一个避枪炮的法子,就做了一篇避枪炮议,还要就商诸翁。吾说用救火的水龙,排在阵前,见他放炮,就打起水龙,万条齐举,灌灭他的火药药线,他就不能了。然后吾们杀上去,就是百战百胜的。”莫窦人、韩甲拍手赞道:“水能克火,果然妙极。”北山听了半日,一语不懂,插不上嘴,任凭众人附和了一回,也就散了。
北山回到年府中,忽觉背上发冷,如淋水一般,顿时头昏耳鸣,神思昏聩起来,便睡了。次日,满身发烧得滚热,年映出来看过一会,心中纳闷,便吩咐请医。不多时,医生来了,诊过脉,说这是湿温,来势尚轻,不妨,服数帖药,就好了。
哪知北山到二十七日,得龚师傅革职回籍的警报后,在…上哭了几日,嘴里糊言乱语,病越发重了。年映发急,忙亲去告诉羊都老爷。那时仲玉也知道了,进来看过几回,北山只是昏昏沉沉,不省人事。这一病直病到七月中,方才见愈。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他丝毫不知。那日正在闭目养神,忽听壁后两人闲谈,一个略高的,象年映的声音。一个低的道:“吾这数日内暗探得康有为入宫见皇上,要行刺皇太后。太后死后,皇上即让位康有为,叫做什么伯里玺天德。你想吾朝自入关以来,呕心挖血,费了无数经营布置,方将汉人压服,安安稳稳的享用大宝。现产下这个无道昏君,要将祖宗的产业弃掉了,这还了得。”一个声息略高的道:“前日伦贝子这句话怎么样?”那人道:“有些意思。前日吾们公议一个折子,同李总管去密陈太后。那折中说皇太后即不为奴才辈计,独不为祖宗创业艰难计乎?即不为祖宗计,独不为颐和园计乎?新法盛行,旧臣是祛,彼汉人诚得志矣。吾觉罗氏宗室无有利焉。”北山彷佛想听下去,忽觉一阵心烦,便不去用心了。
这日,庄仲玉荐一个医生,是通州人,来给北山诊了脉,开方调养了数日,便可起…来。北山要出去散散,便与年映说了,即打点被迭被囊,坐车到仲玉寓中。仲玉见他病愈了,大喜,便留在客厅上住着。那时已八月初了。一日,二人正在闲话康有为出办官报事,忽见刘顺进来禀道:“老爷知道查抄南海会馆的事么?”仲玉吓呆了,忙问道:“这话从何而来?”
刘顺道:“小的出去看个朋友,经过米市胡衕,见有无数兵勇,带着康有为的兄弟,还有两个同住的老爷,上车走了。老爷可知道为的是什么事?”仲玉听了这几句话,连身体都软了,做声不得。停一回,勉强忍住,叫车夫套车,出门打听,直至晚上方回。忙至北山卧榻前,北山问道:“方才的信确么?”仲玉道:“确的。今日皇太后垂帘听政,已见上渝。听说还有密电各省督抚,说康有为、张荫桓进红丸杀皇上。这事闹得太大了,不知如何了结呢?”仲玉只是心惊肉跳不表。
且说初六皇太后垂帘之后,明日便停止火车,闭城搜索,命马步统领内外九城分驻弁兵,盘查行人出入。张荫桓、尚书徐致靖、杨御史深秀、军机章京内阁侍读杨锐、刑部主事刘光第、内阁中书林旭、四品京堂王照、军机章京谭嗣同均逮捕。
从前所裁的衙门冗员,谕令复置,一切新政,康有为所建白设立的,立即推翻。密捕保国会人员。庄仲玉坐不安席,食不甘味,担忧了好几日。到了十三日,忽听刑部奉旨先将杨深秀、杨锐、刘光第、林旭、谭嗣同、康广仁在菜市口正法。北山、仲玉闻知,忙唤刘顺到法场上去探看。刘顺吃过饭,同了赶车的王小三步到菜市口来。只见人山人海,密层层的围着。二人挤将进去,里面空了丈余的法场。有些外国人站着。靠西一座地芦蓬,是监斩官的公座。那时还早,犯人没有到。刘顺、王小三站了许时,听看的人议论纷纷。有的说康有为信奉外国人,该应杀的。有的说康有为自己逃了,倒害了这些人。有的说你不听见有上谕四路搜索么,他终究逃不了的。有的说康有为认识洋鬼子很多,有鬼子来保护他的。有的说鬼子也讲道理,康有为闹得太厉害,他们也不肯管这闲事的。刘、王二人随意附和了几句,只见北面人声喧动,大众齐声道:“犯人来了。”
不多时,见拥出六辆车,上面坐着六个人,都是穿着便服,谈笑自若,毫无凄楚之意。又停一刻,监斩官、刽子手到了。就有兵丁赶散两旁众人,监斩官喝叫刽子手动刑。十二个兵,将六位官儿从车上拉下。内中有个厉声喝道:“不得无礼,吾要见监斩官说话。”兵丁哪肯依他。六人从容就戮,不多时将六人尽数斩了。刽子手将血淋淋六个头颅献上,看的人都目怔心骇。刘顺对王小三道:“罢罢,咱们可以回去了。”哪知王小三吓得魂不附体,站着不言语。刘顺要拉着王小三走,觉得自己两脚也麻木不能动了。停了好一刻,方才随着众人举步。忽听背后有人放声大哭,刘顺回头看时,一个粗衣布袜像兵壮模样,伏在六个尸首旁边大哭。众人去拉他,越拉越哭得痛苦。就有个三四十岁的军汉,上前说道:“王大哥,你怎么伤心到这个地位?”那人带哭带说,不知说的是什么。说罢,更哭得泪进肠断。那时众人都围着看,听得人人伤心,个个流泪。后来那人哭止了,便吩咐跟来的人,去抬六口棺木,将六人尸首殓好,自己押着走了。
刘顺对王小三道:“吾向来看杀强盗,是看惯的,却没有今日的可怕。这哭的是谁呢?”路上人人猜疑,纷纷不一。二人就回西砖胡衕来。正是:冠带市中栾布哭,…鲈江上季鹰归。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郁忠愤挂冠归去 莽风尘到处蹉跎
话说庄仲玉、荀北山听了斩六君子的消息,惊疑了数日。
那时朝中附旧党的,果然风云得志;那谈新学的,草得弄木皆兵。只是可惜光绪皇上百日维新,一齐推翻了。灵蛮室主人有诗咏戊戌政变事云:
东华门外玉河东,十丈黄尘掩汉宫;石镜杜鹃魂自怨,金轮鹦鹉梦难通。
寒鸦犹带昭阳日,天马空嘶瀚海风;回首九重丹凤阙,觚棱依旧幕烟中。
坐听西风百感生,夜窗孤烛泪纵横;青绳谗口两宫构,白马冤魂一网惊。
闻笛吕安徒作赋,弹琴嵇子自成名;蔡经未得抛珠术,已见沧桑几度更。
金鱼犀带簇宫袍,退直归来意气豪;碧玉屏深图蛱蝶,红珠帐暖拥樱桃。
黄门置狱天威震,紫塞从军远役劳;行过昆仓定回首,长安宫阙五云高。
拔帜南天讲学辰,登坛横议动清宸;罪言杜子原忧世,新法荆公未病民。
麟泣西郊悲圣谶,鳗逃东海作亡人;潜蛟本有拿云志,谁使春雷起蛰鳞。
长门月冷漏声迟,怕忆羊车插竹时;苕玉枉教…小字,珍珠谁与慰相思。
鸾文大脚云靴窄,翠袖横鬟宝钿垂;无限春风惆怅意,汉宫吟尽沈园诗。
旋转乾坤兴黑狱,顾瞻内外卫宸躬;身依日月重霄上,手握风云万将中。
骖乘余威犹逼主,夺门奇策近要功;玉溪不作无诗史,甘露当年论不同。
这六首诗做得凄凉悲感,意在言外,可抵得千篇戊戌政变论了。且说庄仲玉闷在家中,静听消息。那时北山病体已愈,二人正在闲谈,刘顺进来禀道:“晁老爷来拜会。”仲玉道:“请。”这晁老爷名钟,号元伯,也是仲玉的至友,在京做小军机。这日来见仲玉,说道:“你知这回乱子,是谁闹出来的?
原来你们贵同乡羊御史跟姓张的在八月初二日,亲诣颐和园,通了李莲英,上的折子,请太后垂帘听政。听说这羊御史是李莲英的义子,当时他见李莲英,痛哭流涕。李即将这情形诉给太后,太后很夸他有忠心呢!”仲玉大惊道:“有此事么?”元伯道:“不但此也,他不知从何处闻知谭复生说动袁慰亭要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