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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如衡因对燕白颔说道:“小弟那里不寻消问息,却无踪影。不期今日无意中倒得了这个下落。”燕白颔道:“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但不知这个才女可正是冷绛雪?”平如衡道:“天下才女能有几个,哪有不是他之理?只是虽然访着,却怎生去求亲?”燕白颔道:“若果是他,要求亲却不难。”平如衡道:“我在京中冷鸿胪家,只问得一声,受了许多闲气,今要开口求亲,人生面不熟,绝无门路,怎说个不难?”燕白颔道:“窦知府既与他贺寿,定与他相知。只窦知府便是门路了。”平如衡听了大喜道:“这果是一条门路!”燕白颔道:“是便是一条门路,但你我既避了他来,如何又好去亲近?岂不被他笑我们脚跟立不定乎?”平如衡笑道:“但能求得冷绛雪之亲,便死亦不辞,何况于笑?”燕白颔也笑道:“兄为冷绛雪固不足惜,只是小弟何辜。”平如衡道:“兄不要这等分别。兄若访着了阁上美人,有用小弟时,虽蹈汤赴火,岂敢辞乎?”二人俱各大笑。因同了回来,仍旧搬到琼花观来住。随备了一副贽见礼,叫人访窦知府在衙,重新又来拜起。
到了府前,将名帖投入。窦知府正然追悔,忽见名帖,不胜欢喜。先叫人请在迎宾馆坐,随即出来相见。相见毕,逊坐待茶。看见燕、平二人年俱是二十上下,人物秀俊异常,满心爱羡,因说道:“前日奉拜不遇,又承降失迎,随即具一小柬奉屈,回说二兄已命驾矣。正以不能一面为歉,今忽蒙再顾,实出望外。想是吏员打探不实?”平如衡道:“前日奉谒不遇后,实移寓行矣。不意偶有一事,要请教老公祖大人,故复来奉求。”因叫家人送上礼帖,道:“不腆微礼,少申鄙敬。”窦知府道:“薄敬尚未曾申,怎敢反受厚礼。但不知台兄有何事下询?”平如衡道:“闻贵治冷中翰有一才女,不知他的尊讳叫做甚么?敢求老公祖大人指教。”窦知府道:“他的名字叫做冷绛雪。台兄何以得知而问及?”平如衡听见说出“冷绛雪”三字,便喜得眉欢眼笑,竟忘了情,不觉手舞足蹈起来。窦知府见了,因问道:“平兄何闻名而狂喜至此?”燕白颔看见光景不像模样,因替他说一个谎,道:“不瞒老公祖大人说,平兄昔年曾得一梦,梦中有人对他说:‘维扬才女冷绛雪与你有婚姻之约。’平兄切记于心,遍处寻访,并无一年姓冷的乡宦。昨日偶闻冷中翰之名,又闻他有一才女,但未知名,犹在疑似。今蒙老公祖大人赐教明白,平兄以为其梦不虚,故不觉狂喜,遂至失仪于大人之前。”窦知府听了道:“原来如此。既是有此奇梦,可见姻缘前定。待本府与平兄作伐何如?”平如衡见窦知府自说作伐,便连忙一恭到地,道:“若得老公祖大人撮合此姻,晚生没齿不敢有忘大德。”窦知府笑一笑道:“平兄不必性急,这一事都在我学生身上,包管成就。只是明日有一小酌,屈二位一叙,当有佳音回复。”平如衡道:“既蒙宠招,敢不趋赴。但冷氏之婚已蒙金诺,万望周全。”窦知府道:“这个自然。”又吃了一道茶,燕、平二人方才辞出。平如衡送的礼物再三苦求,也只收得两色。燕、平二人别去不题。
却说窦知府回入私衙,就发一个名帖,叫人去接冷乡宦到府中有话说。冷大户见知府请他,安敢不来?随即坐了一乘轿子,抬到府中,窦知府因要说话,迎宾馆中不便,遂接入私衙相见。
相见毕,叙坐。冷大户先谢他贺寿之礼。谢毕,就问道:“蒙老公祖见招,不知有何事见教?”窦知府就将平如衡来问他女儿名字,及燕白颔所说梦中之事与求亲之意,都细细说了一番,道:“我想,你令爱年已及笄了,虽在山府中,不曾轻待于他,却到底不是一个结局。今这平举人来因梦求亲,或者原是婚姻,实是一桩美事。况那平举人年又少,生得清俊过人,才又高,明年春试,不是会元,定是状元。你令爱得配此人,方不负胸中之学。他再三托本府为媒,你须应承,不可推脱。”冷大户道:“蒙老公祖大人吩咐,岂敢不遵?但小女却在京中,非我治生所能专主。治生若竟受聘应承,倘他京中又别许嫁,岂不两下受累?”窦知府道:“这个不消虑得。你令爱京中万万不能嫁人。”冷大户道:“老公祖大人怎料得定?”窦知府道:“山相公连自家女儿,东选西择,尚不能得一奇才为配,怎有余力选得到你令爱?我故说京中万万不能嫁人。”冷大户道:“莫若写一个字,叫他京中去商量。”窦知府道:“老先生你不要迂了,以平举人的才学人品,若到了京中,只怕山阁下见了,且配与自家女儿,哪里到得你令爱?依本府主张,莫若你竟受了他的聘,使他改移不得。况父亲受聘,古之正礼,就是山相公别有所许,也争礼不过。这样佳婿,万万不可失了!”冷大户被窦知府说得快活,满口应承道:“但凭老公祖主张,治生一一领教。只是小女现在山府,恐他明日要娶,迟早不能如期,也须说过。”窦知府道:“这不消说。若说在山府,未免为他所轻。且到临娶时我自有处。”冷大户道:“既是这等,还有一事:小女曾有言,不论老少美恶,只要才学考得他过,方才肯嫁。明日临娶时,若是考他不过,小女有话说,莫怪治生。”窦知府笑道:“这个只管放心。这平举人才高异常,必不至此。”
冷大户说定,遂辞谢去了。窦知府随发帖请酒。燕、平二人因有事相求,俱欣然而来。酒席间,窦知府备说冷大户允从之事,平如衡喜之不胜,再三致谢。酒罢,就求窦知府择了吉期,行过聘去,约定来春春闱发榜之后来娶。冷大户因窦知府为媒,又着人暗相平如衡,见青年秀美,与女儿足称一对,满心欢喜,竟自受了聘礼。平如衡见冷大户受了聘定,因与燕白颔商量道:“事已万分妥帖。我们住在此间,转觉不便。”遂辞谢了窦知府,竟渡淮,望山东一路缓缓而来不题。
却说山黛与冷绛雪,自从赵纵、钱横考诗之后,追寻不见,已是七分不快;又被张寅搅扰一场,便十分惆怅。亏与冷绛雪两人互相宽慰,捱过日子。
不期过了许久,忽报张吏部有疏,特参“山黛年已及笄,苛于择婿不嫁,以致情欲流荡,假借考较诗文为由,勾引少年书生赵纵、钱横,潜入花园,淫辞倡和。现获倡和淫辞一十四首可证。似此污辱钦赐才女之名,大伤风化,伏乞圣恩查究,以正其罪。”山黛看了大怒,道:“这都是张寅前日受辱,以此图报复也。”因也上一疏辩论,就诉说:“张寅因求婚考诗不出,擅登玉尺楼调戏,因被涂面受辱,故以此污蔑。蒙恩赐量才之尺,以诗文过质者,时时有人,不独一赵纵、钱横。幸臣妾与冷绛雪原诗尚在,乞圣明垂览。如有一字涉私,臣妾甘罪;倘其不然,污蔑之罪亦有所归。”
天子见了两奏,俱批准道:“在奏人犯,俱着至文华殿候朕亲审。”该部知道:“旨意一下,事关婚姻风化,礼部即差人拘提。众犯俱在,独有赵纵、钱横并无踪影。礼部寻觅不获,只得上本奏知。圣旨又批下道:“既有其人,岂无踪影?着严访候审,不得隐匿不报。”礼部又奉严旨,只得差人遍访。因二人曾题诗在接引庵,说和尚认得,就押着普惠和尚遍处察访不题。
却说山黛因被张吏部参论,心下十分不畅。因与冷绛雪在闺中闲论道:“才名为天地鬼神所忌,原不应久占。小妹自十岁蒙恩,于今六载。当朝之名公才士不知压倒多少。今若觅得一佳偶,早早于飞而去,岂不完名全节?不期才隽难逢,姻缘淹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以致有今日之物议。”冷绛雪道:“量才考较是奉旨之事,又不是桑濮私行;就是前日倡和之词,并无一事涉淫,怕他怎的?况眼前已有二三才人,听小姐安择所归,亦易事耳。何必苦苦萦怀?”山小姐道:“姐姐所说二三才人,据小妹看来,一个也算不得。”冷绛雪道:“为何一个也算不得?”山小姐道:“蒙圣上所谕,松江燕白颔,洛阳平如衡,许为妾主婚,此一才子也。然屡奉片召,而抵死辞谢不来,此其无真才可知矣。即赵纵、钱横二人,才情丰度,殊有可观,得择一以从足矣。不料有此一番议论,就使事完无说,而婚姻之事,亦当避嫌而不敢承矣。此又一才子也。止有一个阁下书生大可人意,然大海浮萍,茫无定迹。试问:姐姐所说已有二三才人,今安在乎?”冷绛雪道:“小姐因张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