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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司仪用冰冷的声音催促着,符朗依然一动不动。
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后悔。
可如今,他只能用三个响头,去报尽父亲一世的恩德。
他悔恨得难以呼吸。
漫长的丧事结束,符朗看着那黑压压的人群渐渐散去,渐渐空旷的灵堂,渐渐开阔的视野,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世界虽大,为他遮风挡雨的人已经不在了。
符朗忽然无法忍耐了,冲进洗手间,把自己关进狭小的隔间,无声地落泪。
过了一会,洗手间里进来了两个人。
“人生真是无常啊,剑良这才五十出头啊。”
“是啊……不过仔细想想,早几年他的身体就不行了,有一回我和他跟客户喝完酒,他一出来直接晕过去了,可把我吓坏了,不过当时他过了几分钟就醒了,就以为是喝醉了,没有把这当回事。”
“唉,这真的不能怪我们不懂啊……他还这么年轻,谁能想这么多呢?不过话说回来,他儿子不是学医的吗?他儿子也不懂吗?”
“他儿子哪里管他?早年不听劝非要学医也算了,学完回来工作有个照应也好啊,也不肯,非要留在G市当护士……”
“唉,如果他回来了,也许就不会出这种事情了。”
“如果,人生可没有如果啊……”
两人正说得兴起,身后的隔间门忽然发出一声巨响,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洗手间里阴森森的,其中一个男人本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却被另一人拉住,这才想起这是什么地方,登时面面相觑,手也来不及洗了,便急匆匆地冲了出门。
而大着胆子洗完手再离开的另一人,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好像听见了低低的哭声。
作者有话说:
恳请看完这章的各位去看一看学一学心肺复苏,真的不难的,鸽的微博上也转了视频,求大家不要觉得难以启齿,要让父母也学会,关键时候这几分钟就是一条性命,不要像朗哥一样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第55章
“他们说得对。”
“如果我当初没有坚持要学医,如果我没有留在那边,如果,我教了我妈急救的常识,如果,如果我多关心他一点……”
梁易澄被符朗捂住了眼,黑暗之中,符朗微微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他心如刀割。
“哪怕、哪怕我只是多给家里打几个电话……一切或许都不会变成这样……”
“我可以做到的事情,有太多、太多了,可我却什么都没有去做……”
“我不是做不到,我只是……从没想过要去做……”
“我的父亲,他心里考虑的,从来没有他自己。”
“我想做什么,哪怕是错的——他都会支持我,包容我,体谅我……”
“可我,我真的是……太自私了……”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有罪。”
宽厚的胸膛止不住战栗。
撕心裂肺的悲痛,深入骨髓的懊悔,让那副坚韧又单薄的躯体起伏愈加剧烈,像个不住膨胀的气球,在轰然炸裂的边缘苟延残喘。
梁易澄忽然明白了。
符朗给人的忽远忽近的感觉,究竟是缘何而来。
有时虚无缥缈,仿佛无法安稳地扎根于这尘世间。
有时飞蛾扑火,仿佛想把那有限的生命燃烧到极致。
符朗还活着,却好像把每一天都当成了最后一天,活得筋疲力尽。
因为他在愧疚。
为自己所谓的自私愧疚。
因为他在赎罪。
为为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无力挽救赎罪。
他也在等待。
等待死神像带走他的父亲,他的病人,还有他的好友那般,悄无声息地把油尽灯枯的他带走。
在那不算长的人生里,符朗已经经历过太多的死亡。
他准备好去面对的,和他不曾料到的。
与他毫不相关的,和让他撕心裂肺的。
也许这一切,已经让符朗在内心深处相信,死亡才是他的归宿。
梁易澄浑身冰冷。
慌乱的他抬起手,摸上符朗的脸。
湿润的脸颊,比他的手更冰凉。
他看不见,却不难想象符朗此刻有多悲伤。
他想轻轻地抚摸符朗的脸,符朗却强硬地按住了他的手。
符朗总是在拒绝他。
拒绝让他看见自己落泪,也拒绝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痛苦。
像一个拒绝同情的将死之人。
可也不愿把他远远推开。
——符朗还需要他。
梁易澄渐渐平静了下来,轻声说:
“朗哥,你没有错,你的爸爸……他的离开不是你的错,他也一定不会怪你的……”
“你学医不是为了你自己,你选择当护士不是为了你自己,你没日没夜地上班也不是为了你自己……你永远在为别人而活……”
“可是啊,朗哥,你的爸爸,他希望你能为自己而活。”
符朗的声音闷闷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凭什么?凭什么他要让我为自己而活?明明他自己都办不到?”
符朗安静了半晌,呼吸却越来越急,终于哽咽出声:
“我……好恨他啊……他为什么……什么事情都不肯告诉我,明明我也可以为他分担……”
符朗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
“后来……我有点懂他了……”
“有很多的事情,独自承担,确实比让人分忧要轻松……”
“尤其是……让我爱的人……”
梁易澄倏地睁大眼。他的双眼依然被紧紧地捂着,微弱的光却从指缝间漏了进来。
符朗顿了顿,又说:
“很可笑吧,我恨他,最终还是会慢慢活成他的模样……”
“我是不是总有一天,也会像他那样,一个人……活得筋疲力尽,最后……安静地死去……”
符朗不再说话,按住他的手却微微发着抖。
符朗曾经是那么地向往死亡。
活着太痛苦,太愧疚。
他的人生仿佛永远在赎罪。
永远为自己的无能,无力,无动于衷赎罪。
他曾坚信,终有一天,当上天觉得他已经弥补了他的罪,他的生命便会在病房里,又或是手术台旁,抑或是深夜回家的小路上戛然而止。
筋疲力尽地倒下的时候,他会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
那曾是他想过最好的结局。
可又是从何时起,他竟开始向往那个亮着温暖的淡黄灯光的家。
梁易澄握住符朗的手,用符朗难以察觉的速度,慢慢地抬起头,嘴贴着那刚毅的脸,一寸一寸地向上挪动着,艰难地抵达了目的地,停在符朗的唇边。
“朗哥,你恨他不让你分担,可你也什么都不告诉我啊……你其实,希望我恨你吗?你希望我恨你,然后自己逃开吗?”
梁易澄无奈地笑笑:“可我告诉你,我不会恨你,也不会逃。”
符朗缓缓地闭上眼,苦笑了一下。
梁易澄昂起头,轻啄了一下符朗的唇角,轻声说:
“你不是你的父亲,你永远不会活成他的样子,你也不需要活成他的样子。”
“你觉得你有罪,你可以慢慢去忏悔……一辈子有那么、那么长,你不要急好吗?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被宽恕——”
“——被你自己宽恕。”
梁易澄深吸了一口气,用颤抖的声音低说:
“朗哥,我求求你,试着去原谅你自己好吗?”
梁易澄轻轻吻住那两片唇。
他从未如此虔诚地亲吻过一个人。
带着安抚,带着哀求。
带着无处安放的感情。
泪水不知从谁的眼角滑下,落到两人的唇边,又不知被水缓缓地吻走。
蜻蜓点水般的浅吻,让符朗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缓。
漫长的轻吻过后,捂在梁易澄眼前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探入了他的发间,牢牢地抓住了他。
像是挽留。
也像是垂死的挣扎。
梁易澄睁开眼。
那对迷人的桃花眼半睁着,温柔地注视着他。
这一刻,梁易澄确信了。
符朗是爱他的。
梁易澄再次吻了上去。
耳边那渐趋平稳的呼吸,在浅吻变成唇舌交缠的深吻后,渐渐急促起来。
梁易澄勾住符朗的脖子,轻吻他的脸颊,让那苍白冰冷的皮肤渐渐染上热度。
符朗的浑身轻颤,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逃开。
酒精和泪水让那双桃花眼更潮湿更朦胧,里头缓缓燃起的,是灼人的热度。
梁易澄俯下身,缓缓地吻住了符朗。
几乎是碰到那张唇的瞬间,符朗的舌就迫不及待地闯进他的齿间,带起了黏腻的水声。
梁易澄面红耳赤,却挺起腰,让这一吻更加亲密无间。